禁区日记(59)
杜敬弛也会像他一样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瑞挪想不明白。
第68章
做生意是累的,杜敬弛以为瑞挪到点会叫他,没开闹钟,结果一睁眼,天已经半黑了,瑞挪一个人站在店外揽客,店里是专门照顾他睡觉还是怎么的,没开灯,也没放别人进来。
见小老外应对得井井有条,杜敬弛松了口气,掀开羽绒被跑出去,顶着一头鸟窝窜到瑞挪身边,一边对客人笑,一边咬牙切齿地问:“干嘛不叫醒我?”
瑞挪身心俱疲地说:“就剩最后几个娃娃了,你等会再折磨我。”
杜敬弛笑得阴森,后槽牙咯吱响:“活该累死你!”
杜敬弛原以为孟醇蛀开的缺口会一直痛,其实没有。那件外套被新添进柜子里的衣服挡得很深,以至于他无需刻意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有梦里才忍不住贪恋一会与孟醇相交的掌心。
糊涂过完夏季,日子进入凉薄起来的秋,生活行进着,为记忆结好痂。
梦境某一天戛然而止,无论杜敬弛入睡前如何逼迫自己,孟醇不再出现了,他只好从床头柜拿出陈旧的照片,从一个他不熟悉的孟醇身上找他习惯的那个孟醇,藏进被子里疏解不休止的欲望。
杜泽远经常会问他公司办得怎么样了,杜敬弛不敢说入不敷出,每次都打哈哈糊弄过去,挺好的。
给刘姐的钱大多还是从他钱包里掏,但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总得弥补些什么,把蛀口填起来。
杜敬弛又觉得对不起孟醇,钱这么俗的东西,是不是挺侮辱人的?
情绪开始总像潮涌,后来一层层退去。
好事也发生很多,例如两个小姑娘顺利入学了,哑巴村的老人们面貌焕然,一直想做妈妈的杜颖童备孕成功,杜泽远为集团改进的新政策大有效益......
不好的也多,像家里的小狗病了,汪晖楠每天带着往兽医那跑。她没时间,杜敬弛就会推掉工作带着狗子去做治疗。
他十八岁的时候杜泽远买回这坨圆滚滚,还没一只脚大,叫起来奶不叽叽,当时杜敬弛还不太喜欢它,觉得干嘛买比熊呢,小型犬多闹人啊。后来越养越喜欢的也是他,取了个傻瓜名,麦哥,逢进门就得喊一声,听小爪子啪嗒啪嗒从房间飞奔出来迎接自己,心里特别满足。
杜敬弛摸摸麦哥的脑袋,安慰他等会回家开两个大罐头吃。
他出国留学的四年里汪晖楠带它更多,但是只要回国,麦哥就最亲他,整天趴在自己怀里发懒。听汪晖楠说,他被困在瓦纳霍桑的日子,麦哥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窝在他们身边掉眼泪。
杜敬弛鼻头一酸,连忙看向车窗外略过的风景,抚摸麦哥的手有些沉重。
麦哥打今年二月份过年,健康状况突然直转急下,换了三四个兽医都没检查出病症,只能吃些基础药维稳。在家也是老躺在一个地方睡觉,存在感大不如前。
他们家不算保姆多的,人情味浓,对一手带大的麦哥感情更深,杜敬弛隔着玻璃看狗子打针的样子,想到汪晖楠会有多难受,眼睛红了,心里堵得慌。
杜敬弛抱着打完点滴的狗子,悄悄说:“老baby,带你去公园逛逛?”
麦哥的尾巴立马竖起来摇了摇。
杜敬弛拿大衣裹住麦哥,只露出他毛茸茸的脑袋,一人一狗,沿着海港,泡在秋风里。
不知不觉逛到爱心站,正好碰见今天站班的瑞挪,被一堆女孩们围着问这问那,也不晓得怎么就看见了杜敬弛,远远朝他挥手。
杜敬弛发觉麦哥身子冷,小跑着躲进店里避风。
麦哥好奇地闻闻这,闻闻那,溜圆的黑眼睛看向杜敬弛。杜敬弛笑着一口白牙,从展架拿下一只小狗形状的草娃娃逗它。
瑞挪处理好客单,跑进来找杜敬弛。
杜敬弛听见手机响,便把麦哥递给他,让他帮忙抱着:“我接个电话。”
沈长虹的号码,声音却是阿盲的。
杜敬弛一愣,问:“你找我?”
那头寂静了一会,说:“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杜敬弛奇怪:“昂,你说吧。”
“我给孟醇买了块墓地。”阿盲叹了口气,“你...要不要来看看?”
麦哥静静躺在瑞挪怀里,眼睛依旧看着他。是啊,快过去一年了。
“算了。”回复之迅速,连杜敬弛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那头又沉寂了几秒,沈长虹的声音传来:“我等会把地址发给你。”
“...嗯。”
人真是奇怪,之前痛得有多死去活来,现在就有多波澜不惊,杜敬弛挂掉电话许久,心里还是平静得未起一丝涟漪。他像没事人似的问瑞挪:“今年圣诞你要回荷兰吗?”
瑞挪说:“不回?”他父母和兄弟准备去欧洲游,没打算带上自己。
“那今年你也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回国满一年。
春节照样热闹非凡,汪晖楠请专人把杜宅的庭院重新打理了一番,肥美的锦鲤在池塘里吐泡泡,分不清是它们红还是水面倒映的灯笼红。
家里还有几个来拜年的发小,大家聚在桌边举杯,讲喜气话,看小老外出洋相,哈哈大笑。
杜敬弛给麦哥碗里多倒了些易消化的营养餐,老baby吃得艰难,他心里不舒服。
瑞挪喝醉了非要杜敬弛亲自送,杜泽远把儿子一起赶上车:“你照顾好客人!”
杜敬弛搀扶着金毛坐直,没两秒,那膀子又倒回来。
他撑着下巴看天空盛放的烟花,不知怎么的,突然点开了沈长虹此前发给自己的地址。解决完瑞挪,便让司机开车去一趟陵园。
陵园跟他想象中不同,这个日子人也不少,都捧着花、带着吃食,在碑前讲今年顺利与否,或单纯点香,注视着逝者名讳,在心底唠着念想。
杜敬弛空手而来,穿着干净的便衣,外头裹了件臃肿的羽绒服,找了很久,才找到半山腰的墓地。
一排点有蜡烛的碑,唯独刻着孟醇名字的那块,前面是空荡的。
杜敬弛路过祭拜的人,在孟醇碑前站定,心情死水般平静,直到大虹和阿盲来了,带着花圈和白酒,拍了拍他的肩:“好久不见。”
杜敬弛回过神,点点头说:“我也刚到。”
冬风萧索,烛火左摇右摆。
三人静立,是阿盲首先打破沉默:“对不起,擅自做主,为他立了碑文。”
杜敬弛没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觉得他死了,认为他还有可能活着,还会回来找我们。”阿盲将白酒拧开瓶盖,“我也希望如此。”
杜敬弛没有否认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命再硬也挺不过来吧?”他笑了笑,“这样挺好的,要是他真下去了还有个地方能回,不然继续当个孤魂野鬼多可怜。”
转身同两人告别,说,“先走了,爸妈催。”
车子引擎声很小,他看着前窗不断收窄的路口,突然就放下了自己一直保护的东西。
回到家,汪晖楠一下一下拍着麦哥,在沙发上打盹。杜敬弛拿了条毯子给他妈披上,然后摸了摸麦哥白绒绒的毛发,转头提醒正在厨房收拾的阿姨,等会煮点养胃的糖水帮他爹解解酒。
他自己慢悠悠走回房间,进衣帽间拿换洗睡衣,指尖却灌了铅似的,沉到衣柜底部,碰到了那片粗糙、陌生又熟悉的布料。
他整个人像是失重,半跪在地板上,掏出孟醇的外套,抻开,理智就抽离了身体,扭曲地倒下,蜷缩着撕咬衣料,无声怒号起来。
他昏白的双眼不断紧闭,睁开,脸是抽搐的,鼻涕与泪水的咸腥都淌进颤抖的嘴唇里,痛意从胃部反上胸口,喉咙收缩着想吐。他手脚发麻地爬起来,跌进浴室,抱着马桶不断干呕,扭曲到面目全非,发不出半点声音。
杜敬弛用仅剩的力气捶打胸口,可直到胸膛泛青,心还是疼得厉害,像被生生扎穿了,握着刀柄在血窟窿里旋,剖下他的肉脏。
他本来就没吃什么,越吐胃越烧,嘴巴全是酸水的苦味,肋骨快撑破他使劲收缩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