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15)
杜敬弛不敢低头看伤,抬头,却对上孩子玻璃似的眼珠。
特别亮,装着盏小灯似的,眼白却黄得浑浊。
即使这样还是难掩他的单纯,他显然没见过红色的头发,长得这么白的男人,剥糖纸的手停在半空,直愣愣地与杜敬弛对视。
杜敬弛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你看,这种形状的伤口一般是已经腐烂了...这种轻度坏死的情况还没有伤到真皮层,所以要先用盐水处理消毒。”
杜敬弛机械应着,眼前是米粒似的腐虫,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与孩子相对视的瞬间,一种古怪的感觉侵占了他的感官,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他的心脏挤压揉捏,闷的喘不过气。
孩子疼的尖叫起来。
杜敬弛赶忙使劲把腿摁稳,同时盐水将虫子带下来,流过或沾在他的手背。
孩子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同胞兄弟,对方紧缩在他身边,很安静。
李响青下手很利落,也显得很无情。那条还不如她手臂粗的小腿上几乎全是溃烂的肉芽。
耳边的尖叫逐渐减弱,变成气若游丝的呼喊。杜敬弛扭头想问问大虹有没有水喝,看见的却是帐篷外来回走动的母亲。母亲没有哭,也看不出心疼,她背影透露出一鼓麻木的消沉,同样瘦骨嶙峋的肩胛把薄布撑起令人无法呼吸的弧度。
杜敬弛不敢再看那具似乎随时会被抽干空气的皮囊。
“...对,固定住,然后绕圈包扎。”
处理第一个孩子花费两小时。大虹垂眼看着杜敬弛泛青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做的很好。”
杜敬弛死人似的抬头望她一眼。
第二个孩子伤势不那么重,李响青得以一边处理一边向杜敬弛解释:“在瓦纳霍桑,这种创口一般都是烧伤引起的...叛党很多童子军会去村子里面,专门找还不懂事的孩子虐待。”
“...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
“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是取乐。”大虹说,“童子军从小就被当作战争机器洗脑,有时候为了训练他们,头目会逼他们开枪击毙同龄人,甚至自相残杀。”
杜敬弛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的这一天。信徒们跪在帐篷外开始做黄昏祷告时,他们就该离开了。
孟醇三人回来的更晚,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皮卡也满身划痕,一看就知苏垮之行并不顺利。
孟醇逮着李响青:“你去车里看看是不是那些药。”
他抬头看见远处大虹坐在篝火边,同坐轮椅的杜敬弛正说什么。
火光照映出杜敬弛侧脸的水痕,以及亮腾腾的颧骨。
李响青站在他身旁,道:“他今天第一次出诊,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大虹不知道说到哪,杜敬弛突然咧开唇角,及其凄惨地笑起来。
孟醇说:“看着不像。”
李响青笑着摇摇头,随即严肃道:“我得问你件事。”
孟醇斜眼看她:“说。”
“你是不是在性骚扰敬弛?”
--------------------
小杜成长史
第14章
李响青语气笃定,不像问,像在陈述孟醇的罪行。
孟醇大大方方道:“他解决我的生理需求,我负责他的安全问题。”
李响青皱眉,为他口中的交易关系感到惊世骇俗:“你怎么能用性当筹码?你分明是威胁他。”
孟醇啧了一声:“两个成年人怎么不能拿性当筹码?”他停下脚步,面容亦正亦邪,“这样都算便宜他了,毕竟床上爽的又不止我一个,对吧医生?”
李响青冷声:“流氓。”
孟醇走到篝火旁坐下:“开小灶呢。”看了眼杜敬弛手里的罐头,“不饿?”
杜敬弛腿上放着大虹给的火腿罐头,他擓了半勺就吃不下去了。:“没胃口...”
“少爷今天回来在外面吐了半小时。”大虹撑着下巴,想起那幅画面忍俊不禁,“在村子看病的时候也吐了好久。”
三个人坐在篝火边有一茬没一茬聊天,说着说着就没杜敬弛什么事了,孟醇跟大虹讲起路上遇到的喽啰,讲如果今天不是有阿盲跟着差点回不来,顺带夸了猴子两句,说这小疯子枪法越来越准了,有望继承阿盲衣钵。
篝火烤的人浑身发热,瓦纳霍桑全年酷暑,晚上也闷。但杜敬弛哪也不想去,就想对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发呆,有光的地方让心里好受很多。
杜敬弛眼珠动了动,看着孟醇和大虹火光前有说有笑的脸,突然想,他们不热吗。
孟醇弯起膝盖的动作吓了杜敬弛一跳,赶忙挪开目光盯着鞋尖,好在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眼睛还是看着大虹的。
杜敬弛忍不住开始观察孟醇的肱二头肌。短袖在孟醇身上只有几处是松的,很明显是跟别人发生肢体摩擦才被撕扯成这样,胳膊带着两三块今早还没有的极深的淤肿,杜敬弛刚被救回来那些天,两条腿有不少这样的伤,直到现在还留着淡淡的印子,也不知道以后消不消得下去。
他还回不回得去家?
阿盲和猴子的到来短暂打扰了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杜敬弛。他不大认识阿盲,只对大盲黑漆漆的眼罩印象深刻,除此之外阿盲高瘦,面相和煦又有点发苦,眼角噙着沧桑的淡漠。
看起来更应该出现在高中教学楼教英语,而不是穿着行军靴背着垮擦垮擦响的枪,坐在这三个野性十足的人中间侃侃而谈。
猴子就不那么善解人意,他跟杜敬弛年龄不相上下,没事见着杜敬弛就爱嘴贱两句,搞得杜敬弛烦他烦得紧,巴不得立马跳起来打一架——
当然也就心里想一想、骂一骂,即使腿真好了,他不敢这么做的。
交谈声逐渐弱了。杜敬弛后知后觉随他们的视线抬头望去,墨水般浓稠的夜空被星星稀释成黑紫色。
月亮又圆又大,灯似的把整个营子照得比往常更亮。
杜敬弛收回下巴,目光同孟醇那双印着火光的眸子对上了。
孟醇看着他,问大虹:“你们明天还要去村子里的吧?”
大虹还在看星星:“嗯。”
坐在大虹身边的猴子说:“少爷明天还去?”
杜敬弛急忙开口:“就说好一天——”
孟醇起身:“对,所以他现在得洗洗睡了。”
从门外透进浴室的月光歪歪扭扭打在地上,像一条流动的小溪。铁皮围起来的四条顶边都是亮的,得以没有灯也能看清。
“我明天不去了...”杜敬弛小声反驳,“我真干不来那些活,再来一次我真要进食障碍了。”
孟醇一边在他烦人的叨叨声里剥衣服,一边掰开他不忘护着下摆的手:“你今天不做的挺好么?大虹都夸你了,她都没表扬过猴子几句。”
“不是,不一样!”杜敬弛死死抓住孟醇的手,“你放着我自己来行吗——”
孟醇说:“你屁事怎么这么多?”
杜敬弛为了明天不去村子,都不计较口舌了:“哥,我真不行!”
“...”孟醇无语,“..你就这么娇贵?”
是有点窝囊。杜敬弛想。
所以重复第二遍的时候他还有点尴尬的恼火:“哥,大哥,孟哥,醇哥。”
明明别人都这么叫孟醇,可这些称呼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就十分别扭。
跟示弱似的,老子真不喜欢。以前都是别人追着自己叫哥,哪有他喊别人的份!杜敬弛愤愤想。
孟醇听不出半点被讨好后的喜或怒,将轮椅退出去,又反着推回浴室。
这下杜敬弛不得不直面邪乎的雇佣兵先生。
孟醇撑在他面前:“再求几句。”
杜敬弛不喜欢求这个字眼,思索再三,屈服道:“哥,大哥,孟哥,醇哥。醇哥醇哥醇哥醇哥...”
孟醇烦躁地打断他:“你他妈属八哥?”
杜敬弛扑腾来扑腾去,孟醇干脆先把自己衣服脱干净,再专心对付聒噪的鸡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