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10)
直到听见有人拿大虹出来打趣,孟醇才起身环视一圈各色皮肤的雇佣兵们。
“上回谁在广场调戏不成反被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来着。”
都不做声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无一例外都出言羞辱过大虹,结果也无一例外被大虹拿枪指着头要他们滚蛋、或是差点被铁玫瑰就地绞杀窒息。
杜敬弛打破了雇佣兵之间僵持的局面。
孟醇接过纸一看,皱起眉头道:“你确定没听错?”
杜敬弛使劲点点头,又害怕地摇摇头。他确实听见那人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英语,可孟醇这么反问他,他就觉得会不会是太过害怕而导致幻听——
孟醇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放到木箱上坐着。
杜敬弛写下来的句子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单词,孟醇连着多念几遍,发现确实是附近某处沙池的名称,便拍拍车盖招呼几个雇佣兵一起前往查看。
果不其然,铺满枯绿枝丛的沙池里躺着几具奄奄一息的身体,胸腹微不可见地浮动。
他们都是来自北方营的正经军人。
老王闻讯从村落赶回大营,马不停蹄开始着手治疗几人。
孟醇打开门,把坐在外面的杜敬弛吓了一跳。杜敬弛整张脸往外冒细汗,湿亮得宛如敷了片塑料膜。
他倒是有力气跟过来,嘴唇还在发抖。
“不用怕,他们不是坏人。”
两排后槽牙控制不住打架,杜敬弛盯着孟醇眉毛和鼻子上的疤,好像孟醇是因为哄他故意这么说似的。
“啧,他们是国际维和部队的人,正规军。大概路上被埋伏了才摸过来求救的。”
孟醇解释完抬脚要走。
“呜呜呜呜啊嗯!”
孟醇转身道:“叫什么叫?你还想知道什么?”
杜敬弛手忙脚乱推动轮椅跟过去。
他不想知道什么,他只想有个活人能在身边保护他。
孟醇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杜敬弛艰难地在后面跟着。很快他就跟不上孟醇的速度,被孤零零落在广场中央。
杜敬弛后怕地四周张望。广场中央只有一盏灯高高亮着,杜敬弛后背发寒,抿着嘴想继续朝孟醇消失的方向追赶。
可他悚然发觉自己根本分不清孟醇走的是哪条路,唯一有些确定的小道夹在一排木棚和帐篷之间,没有光没有声音,仅仅是望过去就耗尽了杜敬弛所有勇气。
他勾起身子绝望地哭号,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
哭声引来一个欧洲雇佣兵,他踹了踹因为跟孟醇在澡堂所作所为而名声大噪的少爷的破轮椅,目光蛇信似的舔遍少爷单薄的背脊。
他执枪将杜敬弛红艳艳的脑袋戳起来:“婊子。”
意识到雇佣兵想把自己带走,杜敬弛噙住眼泪使劲摇头,可对上那管黑洞洞的枪口,浑身不听使唤地僵在轮椅上,变成块随意摆弄的大石头。
“手,拿开。”
孟醇提着盒东西从巷里复返,雇佣兵低低啐了声,还是问完好识趣地消失了。
孟醇把医疗箱丢给杜敬弛,后者慌乱地将盒子抱进怀里,终于揪住一根救命稻草,半根指节都不愿意放松,生怕孟醇再丢下自己。
轮椅掉了个个儿,往反方向一座棚子走去。
猴子站在外边朝孟醇招手,把着总爱自己关上的门,方便孟醇把少爷推进屋。
棚里有灯,不算亮,廉价灯泡底部积着灰垢,洒下微弱昏暗的冷光。大虹也在,坐在桌子上擦枪。
孟醇第一下没扯动杜敬弛怀里的医疗箱,第二次使劲从他手里拔出来。
“你护个屁?”孟醇不耐烦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卷绷带,胡咧咧往杜敬弛短袖外的小臂上缠。
大虹从箱子里挑出被用的极其恶心的碘酒,无语地说:“消毒啊大佬。直接裹是要养蛆?”
杜敬弛害怕地看了眼大虹,握在孟醇手里的小臂往后抽了抽。
猴子幸灾乐祸:“好恶心。”
大虹见杜敬弛被五大三粗的消毒大法疼的嘴抽抽,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出根新棉签叫人起开。
女雇佣兵的手跟传闻中一样狠戾,杜敬弛哭成个泪人,想把手抽回去让孟醇继续,结果根本撼不动大虹的控制,只能像个玩具似的被大虹霍霍。
最后还是孟醇出声:“止血,不是让你他妈弄成十级伤残。”
处理好在沙地蹭出来的伤口,孟醇把杜敬弛丢给大虹看管。
“他胆子小,一个人呆着能把自己吓死。大虹你今晚没事陪下他,猴子,你跟我去老王那帮忙。”
“得嘞。”猴子是看见少爷就烦。
大虹看着脏兮兮的杜少爷,难得涌起一阵母爱,破天荒没有抢猴子的活儿,嗯嗯应下就赶两人走。
猴子恶心她:“做保姆喽。”
孟醇拧着人走了。
大虹个子高,头发扎成小揪,看不出长度。
杜敬弛第一眼就觉得她亲切,因为大虹简直是小麦色版本的他表姐。
杜敬弛鼻子一酸,来瓦纳霍桑之前表姐劝他跟杜泽远低个头,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让人操心。他没听,还信誓旦旦说过几天就能回国,绝对赶得上你婚礼。
大虹撑着下巴观察杜少爷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
“看够了没?”
杜敬弛收回视线,想解释又说不出话,蔫了吧唧地低着头抠指甲。
大虹下桌找出一个本子,一只水笔:“你想说什么写出来吧。”
大红?
“彩虹的虹。”
你长得很像我姐姐。
大虹瘦削的颧骨微微突起来一点:“她漂亮吗?”
漂亮,她马上要结婚了。
大虹挑眉:“谢谢。”
北方营的士兵们黎明前悠悠转醒。
他们是世卫组织派去干旱地区送救助粮的,路上遭遇叛党游击队的伏击,弃车一路逃亡到底曼附近。
老王把孟醇叫到一旁。
“我手头已经没有任何药物了。”老王看着吊在士兵床边缓慢下降的药剂单位,面露难色,“我需要你明天去一趟隔壁镇子,找那边的世卫组织借药。”
孟醇皱眉:“上回的药也用完了吗?”
“还剩一些,但都是不常用的。”
孟醇点点头:“等天亮我就出发。”
镇子距离近,来回跑一趟风险为零。
“你去到镇子找一家叫孟特兰的诊所,有一位姓李的医生...”
大虹和杜敬弛还呆在棚里。
孟醇看杜敬弛捧着个本子跟大虹聊的正开心,大剌剌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直接拿过本子翻看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姐姐弟弟的,你俩聊的挺开心啊。”孟醇把本子撂到桌上,“杜敬弛,明天带你出去兜一圈。”
杜敬弛吓得摇头。他还鲜明记得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长什么样,他不要去给恐怖分子当活靶子。
“明天大虹和猴子都不在基地,我去镇子上拿药。要么你一个人在营里呆着,要么,跟着我两个小时后出发。自己选。”
大虹翻了个白眼。
孟醇说的不容置喙,他知道杜敬弛会怎么选。杜敬弛只能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至少呆在孟醇身边是安全的。
大虹把擦拭完的手枪揣进腰间:“行了,我‘执行任务’去了。”
孟醇微笑:“不送。”
滚滚红日在沙漠尽头升起,像一轮火点燃瓦纳霍桑灰蓝色的天穹。
附近村落的信徒聚在白沙之上,虔诚而寂静地朝拜。
孟醇破旧的米色皮卡卷起沙尘,杜敬弛眯起眼睛,像一只初出茅庐的羊羔打量着骄阳下高大的棕榈树,以及不知名的瘦长枯树。引擎轰鸣的声响惊起黑压压的鸟群,它们还来不及扇动翅膀,边迈着纹路极深的爪子朝车前盖扑,边抻脖子带动庞大的身子向上飞。
孟醇胳膊搭在床外,指尖是灼热的风。他偏头看了眼杜敬弛惊惧又好奇的模样,调出车载广播,电音混合着远处信徒弹奏的宗教弦乐,气氛诡谲到顶点。
“是乌鸦。”孟醇说到,“瓦纳霍桑的乌鸦很大只,比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