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78)
威正严肃的玻璃楼用各种结构隔开了区域。每一个亮堂的半透明空间都塞满讨论的声音,瑞挪将随行证明戴到杜敬弛脖子上,跟着一位行色匆忙的职员穿过走廊,拉开一扇通往地下室的安全门。
这个地方跟杜敬弛想象中不同,甚至连光线都晃眼得叫人不适,他皱起眉压低眼皮,走进瑞挪为他拉开的冷灰铁门。里面是一个类似教室大小的房间,最前面有一张讲台,左右又有两张桌子,他们站在后方的入口,面前几排坐满了人。
杜敬弛狂跳的心脏在看见那个被前后左右包围的背影时迟缓下来,咚咚、咚咚,跟随讲台左方一面闪烁着播放的投影屏频率相仿。他安静地走到后排座位坐下,目光从背影艰难地移开,略过众人视线一致的投射方向,在那扇小小的屏幕里看见一张只露出双眼的脸。
拍摄镜头时近时远,站在武器库似乎是跟谁在交谈的人也一大一小。接着下一个篇幅时,观众席内发出几声惊恐的感叹,有人捂眼,有人捂住口鼻,面目却不曾回避,仿佛始终被展示的血腥场景魇着,不肯错过任何一帧。
画面的主人公也与裁决席同样的角度、一块看向屏幕,颧骨连接下颌的侧影轮廓被光线照亮,看着另一个自己,似乎一样困在花白粗糙的幕布里。
浑身犹如冷灼,又蔓延着迟钝的倦意。镣铐已经让他温烤得失去凉意,他坐在窄挤的桌板椅上,灯光如若再晚些亮起,就随时有卸下一切睡去的可能。
他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好奇,促使他多偏转了半点余光,鼻梁也进入到杜敬弛视线内。
如倔鱼咬钩,拽着不似旁人那道目光回头,是与他同样出现在每一秒画面里的人,无具象,但的确如影随形。此刻出现在群众当中,忤逆流波的方向,光线渲染发浅的脸庞依旧像画,却不曾褪色。
孟醇看着杜敬弛,好像一瞬间被淋湿了。
他见到杜敬弛颊侧的光变化成一种脏红,转眼,屏幕已经播放完所有视频,正轮到离开瓦纳霍桑那天,沙卡勒被自己亲手剖皮断骨后的相片。
他希望杜敬弛别去看这些,他知道杜敬弛有洁癖,他不想杜敬弛怕他,至少可以不要像这群窃窃私语的观众一般怕自己。他唯独担心下一次扭头,杜敬弛已经没有坐在座位上。又庆幸,离开也好。
灯光亮起,室内通明。
孟醇宛如赌一笔天大的气运,在前边三四个人整理纸质资料发出的声响中再一回头,座位已经空了,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孟醇平静地坐正,刚刚清醒起来的大脑又困顿着,散漫地停驻休息。
杜敬弛站在走廊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掐准了秒针即将转完最后一圈,刚才他沿经一遍的走廊尽头传来安全门打开、合拢的咔哒声。
“杜先生,”
律师团队雷厉风行,为首的主要人物与杜敬弛问过好。
“目前我已经按照提供的信息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但还——”
瑞挪推门而出便撞上女人犀利的目光,律师也伸出手与他简单交握一番。
她接过助理递来的资料夹,“但我们还缺少对于整个案件构架的掌握,需要杜先生将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第94章
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杜敬弛不清楚,瑞挪除了那封信里的传唤外也一概不知。
杜敬弛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叩了叩桌面:“这样——”
方法是老土点,但比一群人硬聚在一块瞎琢磨强。杜敬弛买通工作人员将原件复印出几份,听着机器夯吃运作的声音,浑身像有火在烧。出庭原因铺开在众人面前时,杜敬弛感觉两只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光剩纸上写的战争犯三个大字,手在桌面翻着,眼睛却看不进一点东西。
律师过掉最后一面白纸黑字,说:“那么瑞挪马利耶勒先生是作为幸存者,以及前北方营军人,被法庭传召来证明被告...”
“孟醇。”杜敬弛压在纸张上的手掌握起来,拇指不断摩挲食指根部的皮肤。
律师一顿:“...来证明孟先生有罪。”她问,“原告方姓氏是沙卡勒,你们对此熟悉吗?”
杜敬弛摇摇头,瑞挪反倒想起什么似地:“沙卡勒,库瓦沙卡勒,他在瓦纳霍桑本地非常有名。”
杜敬弛抬起头。
律师看向瑞挪:“他是什么样的人?”
瑞挪从杜敬弛身旁退开两步,说:“很坏的人,平民都怕他。我还在北方营服役的时候他就想贿赂泽托上校。”他急忙补充,“...但是没有成功!”
杜敬弛支起手臂,指腹紧紧贴着颌侧:“孟醇跟我提过替瓦纳霍桑政府干活的事。刚刚我在里面看的那几个视频应该...那个镜头很隐蔽,不是正常拍摄,应该是有预谋故意提前留下的证据。”
律师将文件翻开,推到他眼前:“但并不是我们所说的库瓦沙卡勒提出了诉讼,我猜测是他的直系亲属代替了他。”律师找到一行字,“你看,申请地址从慕尼黑发出...驻军在边境缉拿的孟先生。”
杜敬弛还记得营地前往边境线的路很坎坷,要爬山。那赛嘟呢?猴子呢?医生呢?
他想不明白,心绪乱的像浆糊。
回到教室一样的小型法庭里,孟醇依旧背对众人坐在三张长桌中间,杜敬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瘦了点,头发也长了点。
律师为孟醇申请到了场外协助的机会,同时为杜敬弛申请到了面见取证的许可,一行人包括瑞挪前往监管所,等候许久,走道才传来一阵遥远的脚步声,响得很慢。
孟醇带着副手铐,身后跟着两名看守,进入房间时为他拉开桌椅,在杜敬弛等人面前坐下。
杜敬弛一看见他,忍不住往桌沿倾过去些,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半晌屋里谁都没讲话,就听见自己嘴里突然蹦出句:“没事儿。”
孟醇看着他,沉默中捕捉到杜敬弛的声音时,轻轻眨了眨眼,垂起一双黑亮的瞳孔。
他重新抬起目光:“李响青几个都活着。”杜敬弛依旧望着自己,“要不了多久也得出庭。...你去找他们吧。”
杜敬弛顿了一下,嘴角有些僵硬,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就在对着孟醇笑。他将好不容易蔓延的安心收回来,偏头对律师道:“开始问吧,尽快。”
杜敬弛抱起双臂,低着头,坐在律师右边,瑞挪左边,态度比任何时候都冷酷,“你什么时候说完,我什么时候去找他们。”
原本大气不敢出的瑞挪也发声:“萌蠢,快讲吧。”
说没两句,金毛还是选择把嘴闭好,忽略自己愈发蹩脚的中文。
律师清清嗓子,笔尖戳在本子上:“孟先生...”
孟醇的回答中,猴子是个极其无辜的角色,整场出逃几乎没有他参与,却受到了最残忍的惩罚。他背着猴子,与李响青赛嘟四人在山脊线行进了差不多有三天半的时间,赶在猴子下一回气竭前到达边境。
遭到邻国军官的假意殷勤,两个成人其实都有所戒备,只是熬不住继续前往市区的路程,眼下让猴子就近接受治疗才是最优选择。再加上一个已经饿得说不出话的孩子,即便是看出来军队有拦截的意思,逃也逃不过了。
“我知道瓦纳霍桑政府跟边境部队有腐败关系,但我不知道联合国的维和驻军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报告显示沙卡勒的家人在他被害当天,就从慕尼黑向海牙提交了申请。”
孟醇摆弄两下镣铐的锁链,沉沉道:“他们确实要比沙卡勒先抵达德国。政府里没什么人知道他要逃跑的事情,正常在审讯室呆过两小时没出来就会找。”
律师对沙卡勒的家人反应迅速这件事暂且存疑,但出于这部分并非此案最关键的地方,她也不再捉住不放,转而对安静许久的雇主说:“最快今晚整理完所有材料,团队会着手收集一些利于减刑的证据。”
杜敬弛点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瑞挪真是对中文不敏感了,屁股还黏在座位上,懵懵地看着杜敬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