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55)
杜敬弛意外道:“这么巧,又是你。”
司机多肉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巧哇,是吧?真巧,有缘分!”
杜敬弛坐到后面,司机关上车门提醒说,“帅哥记得系安全带哈。”
他两个月前来还是一头褪色红发,今天顶着黑毛,刘姐站在村口没认出来,只觉得小伙子长得真俊,像谁。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本人么。
刘姐要替他拿行李,杜敬弛放在拉杆上的手冻红了也纹丝不动,跟在她身边,嘴里热气儿飘白:“委员会没闹什么事情吧?”
“没闹呢,也真是自从你来,他们就再也没提过拆迁的事......”她把杜敬弛迎进屋,两个蹲在电热扇前背书的小娃娃纷纷抬头看他,被刘姐拍了脑瓜,“好好读书!”
里屋腾出一张空床,干净的花被褥叠整齐摆在中央,刘姐不好意思地说:“垫子和芯儿都是我新买回来洗干净的,你放心,不脏,看起来厚其实不重的——家里太小,只能麻烦你将就将就了。”
刘姐打过苦工,知道杜敬弛是讲究人家的孩子,生怕他不习惯村里单调简陋的环境,时刻注意着眼色。
杜敬弛自然地脱下羽绒服,搭在椅子上,弯起眼睛嘴角:“不麻烦,我特喜欢睡厚被子,家里都专门买这种。要不是没换衣服,我早躺上去打滚了。”
见他真的不嫌弃,刘姐才松了口气,按昨晚杜敬弛短信里讲的,说:“你坐着歇一歇暖暖身子,我去拿草娃娃给你。”
各式各样的草娃娃在桌面列成一排,杜敬弛先是拿手机一个个拍下来,然后伏在桌前,一张纸快斜到天边地压在肘子底下,捏着笔,像个埋头苦读的学生,仔细规整每个草娃娃的形象属性,还有可行的产品方案。
灯光亮到后半夜,他才落笔,趴着打量草娃娃坚硬也脆弱的结构,隐隐觉得腰酸背痛,换上一件干净衣服,从行李箱挑出孟醇的外套,抱着钻进了被窝。
杜敬弛在哑巴村呆了三天,两天都在潜心记录老奶奶编织藤草的全过程。有很多小孩子发现他对草娃娃感兴趣,就扎堆鼓捣新形象,什么气球人变形金刚...献宝似地捧到杜敬弛面前。
小朋友们穿得臃肿,笑声却是轻盈的。
杜敬弛站在秃树下,看他们跑远去。
想到孟醇也有那么皮实的时候,心里就止不住地酸软,钝钝地疼。
刘姐给了他一把钥匙,说是孟醇家的,万一自己不在村里,方便他进去找东西。
他还是没有踏进那间满是故去的屋子,陪老人在秃树下坐完最后一天,便收拾好东西,带着草娃娃赶回了城市。
接着一整个月,杜敬弛都在为这件事情奔波。
哑巴村有很多留守儿童和老人,尤其是聋哑老人居多,他们每个月能拿到的补贴十分微薄,如果能依靠这份手艺赚些钱,心理上的压力也会小许多。
此前,他从未因为一件事而把自己忙得连时间都忘记了。
第一缕烟火在海湾炸开,杜敬弛坐在咖啡店里打瞌睡,被猛地惊醒,一瞬间梦境与现实重叠,他乍站起身,惊恐地对上周围审视的目光,才回过神,这里不是瓦纳霍桑。
汪晖楠说提前做了几道年菜,让他快点回家试毒。
情侣们站在路灯下玩仙女棒,火花好像飞舞的蒲公英,灼得杜敬弛眼热。
烟火放完了,还有谁理会空中的灰烬呢?
杜敬弛慢吞吞走着,鼻头让二月份的凛冬冻得通红。
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是对准了方向奔来的。
“杜!”
杜敬弛看着街尾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人,惊喜地说:“你怎么在这?”
第63章
学生兵把满头金毛剃了,贴近头皮的发茬泛棕,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盯紧人就一动不动,小跑着来到杜敬弛身边。
他抓住杜敬弛的手腕,刚要说话,对方却率先搂过他的肩,以一种生死之交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背。
他过去暗无天日的小半年,在闻到男人颈间的香气时,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抱住杜敬弛:“见到你真好。”
杜敬弛贴在他心口的胸膛震了一下。
“嗯。”
杜敬弛问他怎么在这里,瑞挪没把实话说全,挠挠头讲,是跟荷兰的学校提交了申请,来中国做交换生,两个月前就批好签证过来了。
都没提那场灾祸,杜敬弛也只是说:“可以啊你,留学生。”
瑞挪兴奋地拿出校园卡给他看,然后又指指自己身上的围裙:“你说幸不幸运?我就在这条街对面的店里兼职,出来丢垃圾就找到了你。”
杜敬弛甩了甩脑袋:“我头发都黑了你还能认出来。”他往瑞挪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家装修小资的咖啡店坐落对街,这个点顾客不多,“你现在住哪?”
“青年旅馆。”
杜敬弛皱起眉头:“不怕被偷行李啊?”
瑞挪心想,也没什么好偷的。
“等我再攒一些钱,才能租得起房子。”他如实道,“你们的房子,真贵。”
杜敬弛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你还没下班吧?”
瑞挪把围裙从头顶掀开:“下了。”
“......”杜敬弛挑起半边眉毛笑了一声,外面天寒地冻,冷得他鼻音稍重,“那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做了好多菜。”
瑞挪一愣,随后快速应下,一边点头一边拿着围裙往店里跑,朝杜敬弛说:“你等等我!”
杜敬弛回家的路,瑞挪其实已经很熟很熟了,却还是装作路痴黏在对方身边,一句接一句聊着,脑海里总是闪过那次他跌进自己怀里,发尖捎过脸颊的痒意。
汪晖楠对杜敬弛带朋友来家里做客总是欢迎的,加上瑞挪本身没有客气的习惯,一桌菜吃得十分热闹。
杜敬弛示意瑞挪跟自己上楼,转身在柜子翻找半天,挑出一张门卡,递给他:“这个房子离你学校最近,跟你工作的地方也不远,我以前经常睡那儿,所以一直有人在打扫。你之后就住这吧。”他一点没有在讲什么的自觉,仿佛只是给一条可怜的小流浪狗,顺手铺了个暖箱。
这份好意却是砸在瑞挪身上,都疼了。
他拧起眉头:“我不能接受。这是你的资产。”
杜敬弛站在他面前,看着这颗猕猴桃似的脑袋,说:“瑞挪马利耶勒,”他脸上找不出任何施舍的含义,“你是我的朋友,我想帮你。”瑞挪不说话,他便继续道,“这些房子我很久没去住,一直空着。要是能帮到你,它们也算发挥价值了。”
无论怎么说,瑞挪也不答应。
杜敬弛自暴自弃地把卡放在桌上。
他不去掩饰莫名的焦躁,在比瑞挪整个青年旅馆都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就让我帮不行么!”
尾音重重撞在瑞挪心上,他终于有些松动,站起来,捉住杜敬弛的胳膊:“我不能白住,我会还你钱。”
杜敬弛安静下来:“你想怎么还,什么时候还,都行。”
瑞挪忍不住抱了他:“杜,谢谢你。”
“兄弟之间不讲这些。”
杜敬弛载着瑞挪,去旅馆拿行李。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对话,杜敬弛的脸也在闪烁的灯光里看不清晰。
瑞挪从荷兰带过来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也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如果有,大概就是压在箱底不起眼的病例纸。他不懂中国人的思维,但他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小偷都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杜敬弛在楼下等。
瑞挪又打开折起的纸张看了一眼,那是直升机降落瑞士后,承蒙杜敬弛双亲报销的医院账单。他在瑞士逗留的权限只有短短两天,等他去找,杜敬弛已经不在了。他以为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但是看见账单地址,寻找对方的希望再次燃烧起来。
他报名了地址附近的学院,兼职了地址附近的工作,一次又一次跟着导航路过这座金碧辉煌的富人区,直到他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每一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