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日记(49)
民兵大张旗鼓挥舞着带锈的砍刀进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消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抛却了以往那种困苦,不再低眉顺眼地对待脚下这片土地。
他们踢翻广场桌椅,打磨后的刀刃能轻易咬烂木材,同样能轻松劈开肉骨,雨顺着布满划痕的刀身落进泥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土地仿佛已是血色。
公民们分成三拨,分别藏身在营地的东西南角,是方便飞机在广场降落,能够最快速地分批离开。
但实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只有泽托一人,他守着一个地下室,另外两个就只能交给士兵看护。眼下通讯设备失灵,每座暗室都是孤岛,如何应对民兵翻箱倒柜地搜索,全凭自己分析判断。
民兵同样有枪,火拼难分胜负,孟醇不对自己人有所期望,只祈祷那群青年兵沉住气,好好呆着,不要太快暴露方位。
杜敬弛紧张归紧张,孟醇说过的话他铭记于心,牢牢缩在墙角内侧,不看枪口,也不看入光口,静静盯着两个膝盖。
孟醇准星紧跟一名落单暴徒,见他正好在无人注意时转入一处死角,手下刚要射击,忽然一阵石子叩击墙面的声响,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这动静显然来自一杆同样安装过消音器的狙击枪,孟醇根据尸体倒下的方向旋转视角,远处一扇窗户内,猛地伸出一根大拇指,又缩了回去。
孟醇扭头朝杜敬弛说:“猴子他们回来了。”
杜敬弛眼里露出他熟悉的光亮:“真的?”
“真的。”
孟醇挪挪身子,目光转移到猴子无法触及的区域,他跟另外两人讨论过营地暗室的分布,狙击点肯定与猴子形成三角,自己盯好对面那处地下室的入口就行。
射击有不变的规律。阿盲等待到一个相对静止的瞬间,咬住目标的准星微微左移,抵消外力产生的偏差,脱膛刹那,子弹就像一颗顺着旋转方向滚离轨道的高速陀螺,准确、平稳地消灭任何危险。
联合国大厦一片混乱。
他们收到叛党的视频,机组六名维和军人被当众割喉砍杀,画面之血腥,许多员工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汪晖楠呼吸不畅,照这样下去北方营肯定完蛋,不能再等了。
赎金前一秒显示汇出,后一秒杜泽远雇佣的两架大型直升机就从海面起飞,等待人质离开瓦纳霍桑领空。
就在所有人认为事情告一段落,起立为重获自由的五十余名人质鼓掌欢呼时,一枚红色流星划开厚重夜幕,与闪着交通灯的机体相撞,炸开几乎照亮半座城市的火光。
迫击炮弹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家狂轰滥炸,似乎不满过云雨洗涮它们留下的痕迹,发出恐怖的巨响驱逐所有不合心意的泽润,却美名其曰带走一切苦难。
炮火逐渐向周围辐射,第一颗子弹在北方营炸响,杀死的却是站在大门往口袋里塞食物的民兵。
孟醇眼疾手快抱住杜敬弛,将他堵在墙角,用身体挡住坠落的碎石。
整栋楼摇摇欲坠,榴弹引起的地震使得藏在地下室的人群一窝蜂往外逃窜,民兵们傻了眼,机械地抬起砍刀,劈向汹涌人海。
杜敬弛顾不得墙外尖锐的叫喊,连忙捧着孟醇的脸,黑暗里大声唤道:“孟醇?孟醇?!”
他慌乱地环住孟醇,双手在宽阔的后背不断摸索着,生怕发现有石头砸出的伤,“孟醇?你还能睁眼吗?”
孟醇五官扭曲,艰难地说:“别喊了,我没事。”他挣开压在右肩的塌方,忍着几乎要使身体丧失机能的疼痛,在地上乱拿好一阵,把枪勾回手里,“别抖,你好好听我说。”
他死死攥着杜敬弛,“地毯式轰炸不会持续太久,但是地下室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从这出去。”孟醇指着那道小小的入光口,随后拍拍胸前的枪,“你要做的就是牵紧我,其他什么都不用想。”他看着杜敬弛苍白的嘴唇,安抚道,“不怕。”
杜敬弛点点头,在无法直立的空间内牵住孟醇,只听一阵爆裂的巨响伴随硝烟,那道浅窄的光口迅速布满弹坑,外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孟醇用力拽过杜敬弛,手臂如铁罩子一般盖住他的脑袋,凶猛地往残垣撞去,愣是将水泥墙粉碎出一道豁口。
暂未反应,面前便直挺挺地倒下一名暴徒,血浆从脑门正中心的弹孔流出。孟醇捂着杜敬弛的双眼,阿盲在楼顶一路护送,直到他们找到下一个容身之所。
一股剧烈的气流在顶空盘旋,扫开了飘飞的尘雾。
孟醇极敏锐地带着杜敬弛扑到一旁,架枪扫射那排瞄准了直升机的民兵。
滚烫的弹壳从匣内蹦出,颗颗划过他眉间的疤,也不曾眨一下眼。
直升机下落时引起的龙卷风几乎将人群吹散,只有孟醇带着杜敬弛稳稳在原地扎根,双手紧紧护着他的耳朵。
门开了。
孟醇扛起杜敬弛开始狂奔,他已经感受不到右肩,这种痛他很熟悉,大概又是脱臼或伤到骨头了。他心里只剩下一道声音,就是将杜敬弛扔进那扇门后。
人群蜂拥而上,孟醇稳扎稳打地前进,把杜敬弛举在众人无法抓拿的高度,伸手掰住了直升机的门框。
杜敬弛顺着人流倒进机舱里。
他下意识爬起来去够孟醇的手,指尖吃力相碰,下一秒却被流弹吹进机舱深处。孟醇的身体拍在门边,五脏六腑都要挤压出来。
人群密度太大,有人昏厥后倒在另一人脚下,有人踩着倒下的人再次倒下。
总是差一点,距离那扇门总是差那么一点。
孟醇扭头看向远处的另一架直升机,门前照样人满为患。
叛党注意到北方营的动静,已经拉着一条黑压压的车队逼近。
“孟醇!”
“孟醇!!”
有多少人进去了,又有多少人没进去,孟醇不知道。他耳边只剩杜敬弛的叫喊,隐约觉得哪里很痛,穿破了麻木的神经。
巨大的螺旋桨开始重新运转,机身吊着许多还未站稳的人,摇摇晃晃浮在半空。孟醇额头青筋暴突,肌肉仿佛要被气流撕裂,直到他始终抓着横杆的手突然失去知觉,从近六米的空中重重摔下。
远去的军机是黑暗中唯一的星星,在浓烟笼罩的天穹熠熠生光。
没离开的人在哭泣。唯独孟醇倒在广场中央,没死,却只是平静地躺着,目送那道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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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开始异地
第54章
胸口很痒,一股腥甜慢慢从肺部推上喉头。
孟醇只觉得仿佛有一把锯子在头骨生拉硬凿,每束神经都饱受疼痛折磨,死死咬着牙才勉强保持清明。
躯体泡在冰冷的沙水里,就像一片裹满泥泞的羽毛,逐渐失温、失重,错觉凭风飘在半空。
好像他也跟着星星飞走了。
汪晖楠一眼就找着了杜敬弛,他坐在机舱角落,抱着两条曲起的腿,脑袋埋在膝盖里面一动不动。
她心疼地叫着名字跑过去,杜泽远也急匆匆跟上,夫妻俩靠近才发现,杜敬弛浑身抖得像筛子。
“敬弛?是妈妈,”汪晖楠有些哽咽,“爸爸妈妈接你回家来了。”
杜泽远轻轻去拉他,那手软得仿佛没有筋骨,啪地摔在地上。
杜敬弛用尽浑身力气才抬起头,面色苍白到连嘴唇都没有一丝活气,两只眼睛见到他们,血丝更明显了,好像随时会流下两行红泪,吓得汪晖楠赶紧摸摸他的脸:“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吓到了是不是?”
杜泽远的眼睛也默默红了,蹲身揽着妻儿,声线颤抖道:“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妈,你救他,你救救他——”杜敬弛哭得头疼,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喘得缓不出气,浑身烫的吓人,汪晖楠以为他病得胡言乱语,忙催杜泽远去搀另一只胳膊。
“他还没上来...你们去救他——求求你们了,求...”
杜敬弛神智不清,两眼发晕,急得杜泽远去摘他身上过分厚重的防弹背心,接着还要脱掉那件滚满泥沙的外套。杜敬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拽住一截袖子死活不肯松开,汪晖楠拦着杜泽远,说就让他抱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