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34)
“我找到他,这次我一定哄他……我再也不气他了……我也不要等三年了……我去找他……”
老二在外面将门掩上,可他的喃喃的痴话却无法一并掩了去,走到院门,还能听见他慢慢地、轻轻地说道:“我找他……我哄他……是哥哥错了……”
老二行到院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十七章
“拿出去,拿出去!”旭凤怒道,也不看送到眼前的什么,都一并掀翻,“不看,拿出去!别来烦我!”
栖梧宫的仙侍不敢说话,个个低眉顺眼的,自打这位二殿下三天前被天后从鸟族捉回来,他就被罚了闭门思过。说是思过,但新鲜娇嫩的水果吃食、六界珍奇的法器宝物,仍是一水儿水儿的送来,可二殿下看也不看,一律掀翻,见东西就扔,见人就骂,每天闹得鸡犬不宁。
若放在往日,他闹一闹,天后娘娘兴许也就心软了,可偏这一次,母子两个都铆足了劲儿彼此为难,互相不给台阶下:天后听了仙侍的禀报冷笑一声,道:“让他闹去,累了就安生了。”
累了就安生了,可他什么时候累啊?这天生神力的凤凰,刚生下来不到十年就能绕着璇玑宫飞上一天一夜不知疲倦,他现在比起那时候,又不知道精神头好了多少!等他累了,栖梧宫的仙侍也累死了。
于是只得去央天将府的燎原君——这燎原君是天将府供职的一名仙将,他因法力高强、性情忠厚,颇得天后赏识,平日里旭凤和武曲星学完了功夫,便都是燎原君负责陪他过招。他的话,旭凤或可听得进去。
燎原君果然也非常人,进了寝殿大门,第一句话就是:“不想吃的吃食可以捐出去,妖界前日水灾,正缺吃食。”
旭凤怒道:“滚开!”
燎原君也不恼,寻了个地方一坐,说道:“殿下可是想出去?”
旭凤心里烦闷得厉害,惦记着润玉,怕别人喜欢上他,怕他娶了别人,其实他心中隐隐还有一层担忧:他扔下一具尸首不知所踪,也没有洗清名声,他怕润玉真的把他当成凶手,恨上他,可他又不肯承认这一层担忧。
别问,问就是润玉错了,就是他错怪了好人,他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旭凤气鼓鼓地在床上一坐,化作原形盘成一团,背对着燎原君不去理他。
燎原君又道:“殿下,天后是你母神,你和她对着干,能有什么好果子?横竖把你关个十年八年再放出去,也不打紧。”
十年八年,润玉早死了……旭凤心头一紧,抬起修长的脖子来,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燎原君一眼。燎原君见凑效,便又说道:“殿下,末将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但想来殿下是有自己的主意,不过以卵击石,终是无果,如今的殿下羽翼未丰,跟天后硬碰硬实在是没有意义。”
旭凤化作人形,道:“那你说要怎么样?”
燎原君见他一双眼睛满是诚恳,不觉好笑:这小殿下喜怒形于色,脾气是真大,好哄也是真的好哄,他这般没有心机,也实在和天帝御座上的那位父帝相去甚远。
燎原君说道:“殿下不如蛰伏,隐而不发几日,待敌人麻痹大意,再做打算。”
旭凤听了,若有所思。
燎原君此行果真有用,二殿下也不闹了,送来的吃食乖乖吃了,又亲自画了幅画,跑去给荼姚赔礼道歉。
荼姚见他低头服软,心头得意不止,栖梧宫门口的禁制终于松动了些许,十日后,旭凤找了个空子,终于再次跑了出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回齐府,这几日睡也没睡好,天界松软娇柔的寝被像生了一身刺,怎么睡怎么不得劲,他精神头很足,可却又莫名的又渴又乏,只想抱着润玉好好休息一番。
但面子还是要的,旭凤想好了,这次也不要做小伏低耍宝卖乖了,他就要在润玉面前显形,叫润玉知道自己是天上的神仙,是不能随便冤枉的——当然他也不会欺负润玉,只要润玉低头认错,就一句!只要说一句“哥哥错怪你了”,他就算了,还要送他更好的东西当见面礼。
这隐而不发的十日里,他又潜心练了好几日刺绣,出来的东西总算是能见人了,他寻遍宝库,找了一枚最美最柔润的玉佩,打算送给润玉做见面礼。
说辞都想好了,“喏,送你的,你虽冤枉了我,可我还惦记着你,你瞧瞧,该怎么报答我?”
然后就管他要人鱼泪,现在没带在身边不打紧,先叫他许下诺言,回到天界再交付也行。
他计划得周全,可没想到到了齐府却扑了个空,他本以为齐府富贵,小院烧了再建就是,没想到他来到和润玉住了两年的小院,却只看到一片种满了竹子的空地。
这怎么回事???旭凤一头雾水,他隐去身形躲在竹林中,听见有路过的家丁闲聊:
“这竹林种在这里,突兀得很。”
“可说呢,邪门。我听老管家说,从前四少爷住在这儿,后来烧死了人,就把院子拆了。”
“烧死了人?可是那位早死的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是病死的,那一位是……活活烧死的!”忽而起了一阵怪风,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忙跑掉了,旭凤从竹林中走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原来他们没有再盖起小院来。
那润玉去了哪里?
他腾起身形,在府中漫游,怎么也寻不到润玉,寻了大半天,已是傍晚,忽听有人通传,大少爷和老夫人回来了。
听见是老夫人,旭凤心里一暖,她待自己,向来是极好的,至于老大——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顶多偷偷拌他一个跟头罢了。
他朝前厅飞去,只见大少爷搀着老夫人,老夫人身子佝偻了,眼睛也眯着,精神很是低迷,大少爷搀着她,口中不住地开解:
“母亲的心,他早晚会明白的……”
此话一出,老夫人眼中又有了泪意,道:“母亲的心,从来也不在乎孩子明不明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行将入木的人,若是知道他下半生孤苦无人陪伴,我死也闭不上眼……”
老大忍着心里的悲伤,强笑着道:“母亲说得什么话,您是要长命百岁的……何况他怎么会无人陪伴,不是有我们这些兄长吗,还有凤凰……”
旭凤听了不由得竖起耳朵来,老大和他自来有些不对付,为什么会忽然从他嘴里冒出自己来?
老夫人苦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许了他,也不至于、不至于……”
“母亲!”老大怒道,“这怎么能一样,当年那就是个没名没姓的小骗子,我只恨不能早点把他赶走,别叫他耽误了玉儿……”
旭凤听到这里不仅勃然大怒,心道我是九天之上的神子,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说我坏话?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觉得定是润玉背后说了他坏话,从前润玉护着他,老大即使再看不顺眼也只能吞下肚去,如今他这么大辣辣说出来,定是润玉不护着他了!
你怎么能这样,还要不要人原谅你了!旭凤怒从心起,使起寻踪的法术,很快就在城中一处独门府邸寻到了润玉的气息,少年凤凰双足一点,几个起落就到了门外。
那是一座很朴素的宅邸,门户不高,和齐府比起来小的简直不值一提,润玉怎么会在这里?旭凤心里疑惑,忍着一脚将门踹开的冲动跃上围墙,跳入了院中。
院落也很小,院中东倒西歪栽着几棵树,伺候的也十分不经心的样子,另有石桌一张,石凳几个,旭凤走进一摸,桌凳上都落了一层灰,看起来很是寥落,不像是常有人围坐的样子。
润玉住在这儿?还是说,他来这里做客?润玉那几个朋友旭凤也都见过,大多也和他出身相仿,都是喜欢追寻风雅之事的人,没见哪个会允许自己沦落到这般地步,更别提润玉本身了。
旭凤正疑惑着,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他一阵心虚,忙掩去身形转头一看,不禁又是一阵狂喜——原来来人正是润玉,只见他一身白衣,人清瘦了许多,步履轻飘好似随时都要飞升而去了一般。旭凤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喘息:不知不觉间,人界已经过去了十年!润玉,润玉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了。
他面容倒未见苍老,只是憔悴了很多,眉宇间出现了一条刻痕般的细凹,像是时时刻刻都有忧心之事一般;他的双颊也清减了,二十来岁时少年气还未退,脸颊肉肉的,但看下巴嘴角,像个娇憨可爱的女孩,如今下巴已是尖尖的——不知为何,眼前的润玉和旭凤记忆中天界的润玉却渐渐重叠到了一处,虽说他们一个只是身形稚嫩的少年,一个已是成年男子,可却莫名的想象,像是都有着数不清的心事和烦忧。
他为什么会这样?旭凤呆呆地想,昔日润玉是首富家的四公子,是听风阁的老板,凡他骑马经过,没有不想驻足看他一眼的少女,旭凤还为此吃了不少飞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怎么十年过去,他会是这个样子?
近乡情怯,他本该现出形来,说出自己想好的风光台词,至不济,也该上前去抱住这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可他竟都忘了,只是站在那儿,痴痴地、怯怯地盯着润玉瞧。
他有好多话想跟润玉说,他准备好的台词是排不上用场了,他想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又想说你看看你,这么好的天气,月明星稀风轻云淡的,为什么要皱着眉?其实他又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抱住润玉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地说一声想你了……
若他心念一动,便能抓住此刻现出形来,也许后来便不会再有那么多情海波折、怨憎离别。可那一瞬终究只是转瞬即逝。
润玉手中握着一本手记,慢慢走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下。他坐下后,望着虚无的一点出了一会神,巧的是,他望的正巧就是旭凤隐匿身形的方向,两人隔着院落遥遥相望,那一刻目光交汇,可润玉却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