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48)
再次日,天帝下诏,曰天后荼姚,残害天家子嗣、肱骨重臣,罪不可恕,着废去荼姚天后之位,永不见天日。
至于火神旭凤,虽然是沉冤得雪,终于解了禁制,但待他出了栖梧宫,此时的天界,已是换了样子。他不知母神为何获罪,穗禾觐见天帝皆为暗中进行,他对此一无所知,只得马不停蹄地赶往天帝寝宫为母亲求情请命。天帝听罢他的恳求,却只是投来冷淡的一瞥。
旭凤心绪虽乱,倒还知道人伦孝道,竭力为母神求情道:“母神与水神风神向来交好,缘何要出手害人?至于残害天家子嗣——”他说到这里却又忽然戛然而止,一种极其冰冷的感觉攫住了他的肺腑,难道,是润玉告了母神一状?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穗禾为求自保,将天后推出去顶罪,难免将天后所言所做都说得无比详细清楚,天帝此刻心中已然知晓天后想要以咒文网缚熠王之事,他看着旭凤跪倒在地,左右为难,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竟玩味地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旭凤咬咬牙,道:“母神或有言语刻薄,但何曾用得上‘残害’二字?若说的是三年前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
天帝心中好笑,旭凤竟还全然不知,这“残害”的对象并非润玉,而是他自己。他道:“废后罪无可恕,你无需争辩了。”
旭凤不肯起身,执意要为母亲求情,天帝一声叹息之后道:“傻孩子,我与你母神结发万万年,此番若非铁证如山,我如何下得去手……你且起来吧,来日方长,待本座寻个机会,便会将她放出。”
旭凤这才肯起身离去,但他左思右想又觉得心急如焚,便一鼓作气冲到了璇玑宫——他此举都是一时冲动,却没想此时润玉和锦觅都在璇玑宫内。水神风神出事,锦觅成了孤女,天帝为显恩慈,便下令婚期如约,好让锦觅早点成为天家的儿媳,有另一层护佑。
此刻,这对未来的小夫妻都在璇玑宫内,锦觅在给昙花剪枝,润玉坐在石桌旁作画,乍一看,是一派好生安乐祥和的氛围。
可若仔细看,锦觅的眼睛又红又肿,只怕前夜又哭了一场。润玉时时停笔望她,默默叹息,却又无从安慰。
院中,其实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而旭凤的到来,恰恰打破了这种寂静,使得那两人都同时朝他望来。
旭凤的脑海中,便霎时间乱做一团——对润玉,他有气,也有愧,更有数不清的自幼便存在的仰慕,可对锦觅,他又有两相仪所带来的天然的亲近,这两人不同时出现还好,两人同时出现,他心魔顿时便乱象滔天,一时之间,三人竟都呆立在那,谁也没开口。
片刻过去,还是润玉先道:“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倒是温和的,仿佛只是幼弟好动,跑来找他玩耍,旭凤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像是要说出一声“哥”。可偏又被心魔制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问润玉是不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诬陷了母神;也想说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捅了我我也烧了你,你若生气就冲我来;可他话到嘴边,竟然就变成了:
“你在做什么?”
好似他真的是来闲逛聊天的一样。
润玉站在原地未动,手中还提着毛笔,平静地道:“打发时间而已。”说着将笔放下,合袖而立,旭凤走下阶来,走到他面前,呆呆地看着他,他们身后,锦觅握着剪刀,眼中似有期盼。
可旭凤却走到润玉面前,低头看着他纸上所画:一株精美的昙花,夜空下安然盛放。他忽然感到胸口一痛,竟有放声痛哭的念头。
“你从前,是喜欢画、画凤凰的。”他依稀记得,润玉在人间时,随手所画都是云中凤,他那时还偷偷吃味儿,觉得润玉喜欢的应该是天上的凤凰。
“这个和那个,没有不同。”润玉平静地道,“都是闲暇无事,随手画画。”他说着将昙花图掀了,随手丢在一边,又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旭凤站在他身边低头不语,眼看着润玉信手挥洒,勾出星河万千,他只是看着,看了很久,直到那颗爱着润玉的心再次被掩盖起来。
他问道:“水神风神离世才不足几月,你们还要成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此言一出,润玉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出现了波澜,但若仔细去分辨,又似乎看不出什么,只是眼底些微的冷淡情绪而已。他抬眼看了旭凤一眼,忽而又露出个笑来,这个笑三分捉弄,五分恶劣,剩下两分满是戏谑,旭凤看在眼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不知何时起,润玉竟把天帝的那副神情学去了个十成十。
“你很在意?”
“我……”自然是很在意,可为了谁呢?旭凤想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道:“她不爱你,你不要强求了。”
润玉笑容纹丝不动,只是到不了眼底。他看了旭凤一眼,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锦觅,她站在那儿,目光紧紧钉在旭凤身上,仿佛在等他回头。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当他再度抬眼看向旭凤时,眼中的戏谑竟消失了,他眼中似有惆怅落寞,旭凤隐隐似乎也瞧出了一丝温情,他说道:“……再等一等吧,旭凤。”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旭凤问道:“等什么?”
但润玉却已一挥手化去笔墨,朝宫门走去:“时辰不早,我该上值了。”说罢,就将未婚妻和亲弟弟撇下,自顾自离开了。
旭凤回过头来,见锦觅站在昙花旁。
“……你在在做什么?”
锦觅嘴唇动了两下,不知该说什么,旭凤心中涌起一股不舍、不甘、不愿来,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要嫁给他。”
锦觅慌不择路,想要甩开他,可那手实在有力,甩不脱,她狠狠地道:“毁人姻缘下地狱!”
“下地狱?”旭凤忽然咧嘴一笑,“我还真就下了。”
“你休想嫁给他。”
至此,距离大婚,只有不到三日。
好友和心上人婚期将至,上元仙子邝露却超乎寻常的安静。
她领了省经阁整理旧文杂记的职责,每日就在省经阁安然度日,有人说她是爱得极卑微了,偶尔能远远地瞧见一眼夜神就满足,她也不置可否,权当给六界添个八卦趣闻。
风神水神去后,她和锦觅再度变得亲近起来:锦觅十分黏她,总是要她作伴,不管去哪,甚至入了夜,也要缠着她在洛湘府陪自己。邝露仙子推脱不得,便经常留宿洛湘府,入夜,便和锦觅睡在一张床上,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锦觅时常和她诉说心事。
“小鱼仙倌待我是很好很好的。”锦觅说,“可我却总想着凤凰,这样实在不好,爹爹也总说我。”
这一夜,她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邝露轻轻拿袖子给她拭去眼泪,她抽噎了一下,又道:“其实我也想和小鱼仙倌一心一意地在一起,可偏偏总有人搅我的心神。”
她说这话时,邝露似乎把眼闭上了,昏暗的烛火下,她的脸秀美的好似一张画。在那一刻,锦觅心中谁都没有了,没有了润玉,也没有了旭凤,她只是呆呆地盯着邝露瞧,口中喃喃自语:“总有人……搅我心神。”
邝露把眼挣开,于是那一刻的心旌神摇又消失了。“是旭凤?”
“是……”锦觅如梦初醒,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她胸口时常憋闷难受,又怕说出来给人添麻烦,只能自己忍耐,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想什么,愣了半天,才道:“嗯,应该是。”
“怎么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那日他来,他说绝不会叫我嫁给小鱼仙倌。”锦觅断断续续地道,“小露珠,我有些怕。”
“你怕旭凤捣乱?”
“我怕旭凤。”锦觅道,“小露珠,你说奇不奇怪,我原先觉得我该是喜欢他的,我在人间时也确实是喜欢他的,可回了天上,我总觉得跟他隔着些什么,而且凤凰现在……他现在好古怪。”
说话颠三倒四,行为乖张暴戾。
“……这样。”邝露道,忽而伸出手拍了拍锦觅的胳膊:“睡吧,明日还要学习大婚礼仪呢。”锦觅道:“我冷,你靠近些,我们抱在一起睡。”邝露道:“好。”说着凑近些,将锦觅抱在怀里,看着她安然睡去。待锦觅熟睡,邝露望向房顶,整夜无眠。
她知润玉娶锦觅是为起兵寻找机会,也知润玉真正为之魂牵梦萦过的、可以为其生为其死的人,是旭凤,但……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心底仰慕已久的心上人,一个是她的知心好友,他们都是好人,如果能顺应天意就这么结为夫妻,其实也很好,不是吗?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人,就好了。
如果没有他,锦觅不必再徘徊为难,润玉也可以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如果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好很多,她邝露,因为所爱的人得到安宁,她也会得到快乐。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那夜直至东方泛白,邝露一夜无眠。
此时,距离大婚,尚有两日。
翌日,邝露仍旧照常来到省经阁扫洒,誊写经书,但她这日走得比往常都深了些,走到了禁术库。
省经阁内的禁术高深晦涩,是从来不许她这样的仙人阅览的。但……事情总有例外,比如,她除了是个品阶不高的仙人,也是太巳仙人的掌珠。
她取出太巳仙人的令牌,打开了禁术库的封印,不多时,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个术法,能令她造出一柄对付火系之人无往不利的神兵利器,代价就是她的全身修为,甚至可能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