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65)
簌离身死那日,也是他结束人间历劫、回归仙班的日子。至于再往前,那时他在人间是残暴的帝王,群臣忍无可忍起兵造反杀入皇宫,与那混乱之中,与那混乱之中……
与那混乱之中,他的生母荼姚想要以咒文害他,再嫁祸水族;
与那混乱之中,人间圣女为表忠心,自戕明志;
与那混乱之中——润玉杀死了他。
熠王,就死在簌离之前。
“不,等一下!”旭凤猛然转身,朝南天门扑去——他必须当面问清,他等不到下一年再去问润玉了!但鼠仙摇摇摆摆的身影已经穿过南天门,在他抓到之前,结界已经哄然合上,将旭凤关在门外。
该死!
所以……润玉所祭拜的故人到底是不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一件发生在旭凤两千岁左右、润玉五千岁左右的小事。
那时旭凤已然开蒙,开始跟着文曲星学习天文历法的知识,润玉此时还跟在先天帝身边,得先天帝的亲自教诲,兄弟俩并不在一处学习功课,但若有什么是天帝和文曲星都喜欢做的,那就是给学生留作业。
那日旭凤照例天上地下地淘气了个遍,玩得满身泥巴了才回到栖梧宫,正在洗漱时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文曲星命他默写星宿图,他只画了两笔就跑出去了。
糟糕!堂堂的凤凰神子便也如所有凡俗孩子一样炸起毛来——文曲星不会打他,但却会告状,何况他拍着胸脯说星宿图有何难,此时再说画不出,实在太丢脸了。
怎么办?小凤凰便急慌慌地跑到了璇玑宫,去求他有难时会想到的第一个人。
他跑到璇玑宫,却发现润玉并不在宫中,但他写字读书的案上放了一张图,正好就是一张描绘完整的星宿图。此时旭凤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兴许是真的很怕被母神责罚吧,他想,我借去用一用,明天交了差再偷回来,兄长应该不会生气。
其实若他开口讨要,以兄长对他的宠爱,未必不会就此给了他,或者连夜帮他再画一幅新的也有可能,但他此时偏就男孩子的要强占了上风,他不肯开口,偷偷把图拿走了。
翌日旭凤交了差,文曲星大为震惊,拿着图来到紫方云宫,向天后大大夸赞了一番旭凤的才学,天后亦是喜不自胜,捧着儿子的脸在他额头亲了又亲,末了又道,好孩子,给母神争了一口气!这下你父帝该知道,谁是堪以大任,谁是绣花枕头!
——原来天帝与天后打了个赌,赌的便是这小龙和小凤凰,谁更早慧?帝后自然都向着与自己同族的孩子,分别给两个孩子留下一个孩子不可能完成的功课:绘制星宿图。在旭凤交上作业的同时,润玉在璇玑宫内遍寻不到星宿图,又听宫人说昨夜弟弟来了又走,便知是被旭凤拿走了。
他性子温软善良,一想通此节便愣住了,万万想不到弟弟会做这样的事。然而此时为时已晚,他有两个选择:他或可将旭凤盗图一事说出来,又或者,可以自己认下此事,说自己能力不足,未能完成,他会选哪个?
——润玉选了后者。天帝在天后面前失了龙族的颜面,他虽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却大为震怒,罚润玉不吃不喝,在先贤祠龙族的牌位前跪坐六个时辰,以示对他躲懒耍滑的惩戒。
润玉便在先贤祠跪下,他那时年龄尚幼,心里的喜怒哀乐也更单纯,他是真的觉得说不出的伤心,只觉得以后再也不想和旭凤说话了。但旭凤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自己莽撞的后果,急得当场哭了出来,向天后承认了星图是润玉所绘,求天后去向天帝求情饶恕兄长。天后自然是不肯的,还告诫他此事已定,若惹天帝烦心润玉麻烦更大!旭凤又急又悔,跑到先贤祠扑通一声在哥哥身边跪下,抽抽搭搭地向兄长袒露了实情。
他一哭,润玉本来不想理他的心就软了,摸摸他的头顶,旭凤跪在他身边,靠在他肩上,润玉让他回去,他也不肯,说要和兄长一起受罚。
于是润玉想,原谅你了——最后一次。
但这明显不是最后一次。此后数千年中,旭凤又不断地、不断地做了很多错事,其实大多是如那日一样,是无心之失,所以尽管润玉每次都想,最后一次了,下次你再这样我真的……真的不理你了!但还是每一次都和旭凤和好如初。
直到一切无可挽回那日。
他气自己没有底线,但也觉得无可奈何,可能旭凤就是他天生的冤家,总是有办法将他打败。他就像一个愚笨的猎物,即使成千上万次,仍旧会落进旭凤这个猎人的陷阱里。
直到他受够了,再也不想和旭凤有所牵扯了,他也就此安宁了三十年。
但……
但他偏偏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一年三次的见面,他每次都变得与上次不同,他穿着朴素的衣服,神色沉寂平稳,嘴里也不再挂着那些讨要奖赏和甜头的话——他就只是那么安静地,温柔地出现在那儿,望着润玉,好像每年能见三次,那相见的短短几个时辰就是他全部喜乐的源泉一般。
这究竟是他真正的在改变,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只是又一个连旭凤自己也不自知的陷阱而已呢?
若真有陷阱,熠王便是其中最精美的一个。他是旭凤身上所有美好的那一面的体现,而现在的旭凤,却又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是熠王了。
润玉尽管极力抵抗,但仍旧无法克制地想要朝他靠近。
直到八月十五那日,旭凤没来,润玉便忽然惊醒过来,一切都似乎与数千年钱没有不同。
那日他去祭拜熠王时,忽然觉得心力交瘁,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旭凤不肯放过他,他又为什么无法不为旭凤感到心动。恍惚之间他眼前像是又出现了幻觉,熠王从远处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同他一起望着这平湖秋月,过了很久,润玉转过头去,却没有见到人间的少年君王。
他只看见一只火红火红的凤凰幼鸟,倚靠在他腿边,沉沉的睡着。而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欢喜和宁静。
只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他此生都逃不脱旭凤了。不是旭凤不放过他,而是他不肯放过旭凤。并不是因为旭凤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令他一次次愿意相信旭凤,而是因为他从生命之初,旭凤就是特别的,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他永远都是特别的。
因他心悦旭凤,从来如此。
旭凤纵有千万般的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返回人间。
在他走后,璇玑宫内,润玉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他和旭凤不再是天界皇子,只是两个寻常凡人,一见钟情、厮守终生,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天帝这一觉睡得未免过沉,直至第二日日上三竿,璇玑宫外呼啦啦跪了一地的朝臣仙官,他才悠悠转醒。他一醒来,直觉这日阳光甚好,他的心似还停在梦中,停在与他凡间相守的那个人身边,只是转眼望去,身边并无一人,若仔细倾听,似能听见辉儿在宫门外与人解释的声音传来:“父帝只是风寒不适,众仙家请回吧……”
众仙并不信服,天帝兢兢业业了数十载,未曾有过疏漏,忽有一日说要翘班——这一群臣子都是亲眼见了大风大浪的,难免心生警惕,觉得是出事了。
其中鼠仙发言最为惊骇世俗:“昨夜偶见先火神旭凤在南天门外鬼鬼祟祟,他可是对陛下做了什么?”
辉儿勃然大怒:“无稽之谈!人家两口……两兄弟的家事,鼠仙就不要多管了吧!”
他如此反应,众仙更加停不下的议论纷纷,辉儿性格单纯耿直,有一说一,不由得火冒三丈,大有舌战群儒的架势。润玉侧耳听听,不由有些想笑,他下了卧榻,走到桌边,忽而低头望见那桌上放着的清茶和小点,茶已冷了,闻起来有股冰凉的香气。
昨夜的记忆便在此时苏醒过来。
昨夜……昨夜旭凤来过,煮了茶,还不知从哪弄了点心,等了大半宿,结果被自己撵走了,走前还非要把他抱上床、裹成个粽子……
他想到这里,不由笑出声来。真是傻子,不知从哪学得照顾人的办法,毛手毛脚还不如小孩子……天帝边想着,边随手取了块点心尝了一口。
是人间的口味,很清甜,其实天帝并不是如他外表那般喜欢清淡的饮食,他喜欢甜滋滋的东西,只是不知这是哪里买的?也许下次能叫旭凤再带一些……
片刻后,天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不出来了。
——这臭弟弟难道是上辈子的冤孽不成?????
*润玉其实就是一直在给机会,其中哪怕一次旭凤没搞砸都不至于到今天了,但到今天了,润玉还是忍不住想给机会,一开始觉得是旭凤的错,到最后润玉明白是因为喜欢旭凤,喜欢就是喜欢,不因为有误会有伤害而转移这种喜欢。
*旭凤的机会大礼包马上上线。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有些事不是想明白了就知道怎么做的。
还有一些事,知道该怎么做,能不能做、想不想做、做起来的麻烦能不能令人承受,仍然是一件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因此,尽管天帝意识到旭凤这个臭弟弟就是他天生的冤家,此人死死地长在他的审美情趣性格爱好等等方方面面死穴上,但他仍旧按兵不动,一时间什么都没有做。
他做事喜欢讲究一个万全之策,条条框框要安排的一清二楚,除此之外还要有备用计划,但喜欢一个人是不讲道理的——否则也不会喜欢上弟弟——这件事更不可能安排出计划来,而且他喜欢的这个人,现在正在人间大海捞针一样艰难而充满希望地寻找着另一个人。
……怎么想都太难了。天帝也不是没脾气的,想多了头疼,干脆先搁置不想了。
他不去想,但有人要想。
入冬后的一天,润玉正在省经阁批阅奏章,忽觉眼前升起一阵大雾,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喘不上气来,再一晃神的功夫,耳边已经重又响起了几十年没听到的叽叽喳喳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