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62)
“……你都知道。”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破军那人……兜不住事儿。”
“这样。”
两人又坐了半晌,看着那圆满无缺的月亮,润玉忽然道:“多谢。”
“不必。”旭凤马上道,“我不是为了你。”这话说得好像有点不动听,不像他从前一贯的邀功作风,但他确实不是为了润玉——从他一开始斩妖除魔时,脑子其实一刻也没有想过“我这是为润玉做的”,他心里只是想,这些人有麻烦了,我可以帮他们,我就帮一把。
所以润玉这句谢,他受起来似乎有点愧疚,可他说完了又会想,嗨,我干嘛非要说这一句呢。
但是没关系,反正润玉什么都知道。
果然,润玉也没有和他生气。
他只是淡淡地道:“嗯,我知道。”
旭凤便听见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很平稳,但也很有力,不像年幼时那样毛躁,催促着他去讨、去要甚至去抢,他现在——就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他想,这样就已经很好。
“上次那对鹿角……”
“嗯?”
“喜欢吗?”
“……”
“这样啊。”
“……”
“时间不早了。”那夜他们坐了许久,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但旭凤就觉得安定平和,他起身向润玉告辞,走出几步去,忽而又折返,问道:“我明年再来看你——可以吗?”
润玉只点点头,旭凤转身要走,他又忽然道:“旭凤,帮我一个忙——”旭凤的心便突然又跳漏了一拍:“你说。”
“我听闻近日人间常有魔物横行,”润玉道,“你可否顺便帮我留意?”
啊,原来是这件事。旭凤也不知自己在失望个什么劲,他只笑笑,忍下去捡润玉肩头落上的花瓣的冲动,转身挥手离去。
辉儿泡了好大一壶茶,兴冲冲地跑出来,见润玉正冲着石桌发呆,桌上放了一斛珍珠,个个圆润可爱。他笑起来,露出个促狭的小虎牙:“父帝喜欢就拿回去玩吧。”
天帝瞬间拉下脸来:“本座才没有!”
“没有的话我就收起来了,”辉儿道,“拿走了啊,真的拿走了!”父子俩默默较量,润玉赌气不开口,辉儿捧着珍珠都快走到正殿门口了,才听见润玉道:“等一下。”
“嗯?父帝你说。”
润玉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打量了他一会儿,看得辉儿直发毛,他才道:“我的鹿角呢?”
*陛下用亲身经历告诉我们,争取复婚的时候不要谈工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旭凤自天界回到家中,走到小院门口,仍是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好似喝醉了酒。分明没说几句话,但润玉对他恰恰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即使已是若干年后,旭凤仍是感到为他那几句话、几个眼神心旌摇曳。
他在武学术法之上的悟性远高于在参禅悟道之上的悟性,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知道“不是风动,而是心动”的道理。此刻,旭凤就是疯狂心动了。
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躲着润玉这么多年——每当他再次见到润玉,都会感到比上一次更加激烈而不可抗争的心动,他的心跳得是如此的厉害,以至于能听见雷鸣般的轰响。而这轰响声……又叫他感到畏惧犹疑。
他和润玉爱也爱过,恨也恨过了,爱得有多深,恨得就有多痛,他们花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走到一个相安无事的地步。
他还能有精力,再去和润玉折腾一次吗?旭凤坐在黑暗的竹屋之中,沉思了许久许久,最终只得认了全无头绪,忽而又想起院里的兰花还不曾浇水——这几株兰花是从远方偶然得来的,珍稀又娇气,伺候得稍微松懈一点,就露出恹恹的情态,仿佛一个美而自知、恃宠而骄的大美人。
他拎着壶走出去,此时圆月还未降下,柔软明亮的光泼洒在院中,也平等地泼洒在旭凤的肩上、头上。他在月光下为兰花们浇水,忽然,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钻入他脑海里:
若邀请润玉来赏赏花,又会怎样?
山林太安静,月光又太明亮,使得一切大胆冲动的念头都无所遁形,赤条条地暴露在那,旭凤吓了一跳——这念头即使想想,也觉得有点胆大包天。
……且注定得不到回应。
人家是天帝呢,多忙。旭凤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别自讨没趣了吧。
再说了,今年的三次额度都已经提前消耗完了,等到他下次能叩开南天门的结界,这批兰花还不知会怎样。
如此一来,念头自消。
那日重逢时润玉随口提了一句魔界之人多在人间走动,旭凤因此便上了心,被他一查,发现人界的魔物果然多了许多,魔气也重了许多。他住在山上还感觉不到,走到山脚下便会觉得体内魔血愉悦的躁动起来。再深入一查,结果十分令人吃惊:原来这些多出来的魔物不少是由凡人饮下魔血所化,而这魔血出自一邪教,凡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但邪教却大肆宣传可逃脱生死桎梏,世人多愚昧,岂有不上当的理?
而这邪教,竟然叫做……白衣仙教,之所以能迅速发展壮大,与其暗中经营了数百年也不无关系。
……这就有点令人啼笑皆非了,昔日熠王创立白衣仙教,其实既无教派也无教宗,纯粹是熠王个人的追星行为,万万没想到他活着的时候杀戮过重,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精神遗产再贻害万年——旭凤一面苦笑自嘲,一面又觉得此事有他很大责任,无法坐视不管。
他管,便要以一己之力去和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作对,少不得也要劳心劳力,吃不少苦。但这倒有一件好处,第二年,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上天界见润玉了。
谈工作嘛!见前任就见了,怎样?
他去见润玉,总不能空手去,然而带了东西,不知怎么最后都会变成“给孩子的”,于是长乐宫里就堆满了旭凤带的人间玩意儿:各式亮晶晶的天然宝石,造型文雅的竹笛,还有两个大南瓜——那年旭凤恰好不知怎么的,就误打误撞种出两个奇大无比的南瓜,他觉得十分有趣,就都收着拿到天上去了。
辉儿还挺高兴:“南瓜汤、南瓜饼、炝拌南瓜丝!”
天帝满脸写着强颜欢笑:“好,好。”转过头来他对旭凤道:“下回别带东西了。”
“可我……”旭凤欲言又止。
“你这样会惯坏他的。”
“但是……”那些东西是送给你的。旭凤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还是点了点头,润玉面色这才缓和了些:“留下吃饭?”
“……也行。”
只要留下吃饭,做饭的必定是辉儿,有时他不在,跑去玩儿了,润玉甚至会差人把他喊回来,让他给旭凤做饭,然后三人坐下一起吃。辉儿因有人如此捧场鼓励大为振奋,数十年转眼过去,他的菜谱里又添了苦瓜炒蛤喇,葡萄鲜肉盅和一道黄花菜鲜虾汤。
旭凤几近崩溃,终于有一天跟润玉摊牌:“你是就喜欢吃他做的这个,还是故意整我?”
润玉:“……”
他如今做了数十年天帝,把但笑不语这一招玩得炉火纯青,在朝堂之上让众仙琢磨不透,但他忘了旭凤是他弟弟,不是他臣子。
弟弟火了要动手的。
“你笑什么?”他伸手在润玉肩上小小推了一下,润玉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手,也推了旭凤一下子——比起旭凤收着力,他可狠多了,旭凤没防备,被他推得朝后踉跄一步。
旭凤:“……”
两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是我的手它有自己的想法的表情。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旭凤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又推了润玉一把。
润玉:“??????”
你还没完了是吧!天帝火了,伸出双手要搞个大的,旭凤慌忙抱胸鼠窜:“你干嘛?!”
瞧他一副要被非礼的样子!润玉目瞪口呆,进而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让你一年吃三顿怎么了?”他一脸毫无愧疚地承认了之前都是在故意恶整旭凤这件事,旭凤顿时哭笑不得,只得冲着润玉笑,润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下头、以袖掩面轻咳了一声。
“你近来倒是不邋遢了。”
这全无技巧的转移话题,简直不符合天帝以往的话术水平,但他随便说什么都好,旭凤的心都会被牵动,顿时闹了个大脸红:今日出门前特意刮了胡子、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是无心吗?不知道,不好说。
两个人说着话,一个人忽然脸红了,另一个就占了上风,或者说,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比较能装那个就占上风了,天帝笑笑,道:“还是这个样子好看。”
旭凤便又是胡乱心动,仿佛病入膏肓。他踌躇着想,此时是不是一个好时机,邀请润玉去凡间他的小屋坐坐?转念一想,又觉得小屋昏暗,院子简陋,花花草草也很平凡,怕配不上润玉,只觉得很挣扎。正在此时,润玉忽然伸出手,扯平了旭凤肩头的一点褶皱。
旭凤便就此呆住,不知如何反应,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润玉随即道:“锦觅近来可有音信吗?”
旭凤便一下子清醒过来,笑容慢慢褪去:“……没有。”
锦觅因真身受损,魂魄不全,在人间的转世也往往命短,常常是旭凤前脚刚寻到她一丝踪迹,她便已经身死赶往下一场轮回,旭凤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