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39)
簌离满不在乎:“能与心上人相守千年,他该得偿所愿了,魂魄消散也该甘愿才是。”
“可这个决定,不该由他人为他做!”润玉道,“这样强取豪夺,与匪徒有何区别?”他观簌离神色躲闪,心中向下一沉,“娘亲……”
簌离道:“我派去的人手,已在路上……”
与此同时,紫方云宫之中,荼姚将镣铐所化巨网交给奇鸢。
一切,只在今日。
第一百三十章
奇鸢动身前,天后再三叮嘱:
“你以巨网缚他片刻,待他昏迷便将他放出即可,切记!这咒术一旦加身就会开始焚烧其魂魄,若在网中呆的久了,他从此便不健全了。”
她说罢,宝相庄严,神色严峻:“你可记住?”
“……”奇鸢心中暗暗道了一声“毒妇”,仍是毕恭毕敬地答道:“属下谨遵法旨。”
为何天后会选中此刻下手呢?只因她是个决绝之人,一旦下定决心,就要给与最狠的一击,因此她一直耐心等待,等待的就是熠王对白衣仙彻底绝望、并且在人间凄苦无援的时刻,这样一来,等旭凤归位,他才会知道谁是待他最好的人,谁才该得他真心相待,谁又该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此时的人间又是怎样的景象呢?因熠王穷兵黩武,他手下的朝堂早已是暗潮汹涌,宫内宫外,有数不清的人对他恨之入骨。这些人中又被簌离与荼姚巧妙地安插了自己的人手,真是无巧不成书,明明是天之骄子,竟然因这些人而内外交困,皇宫就如一座巨大的牢笼,他在其中做困兽之斗。
当日午时,叛党集结,欲要铲除暴君,拥立新君。听着皇宫内外沸反盈天的吵嚷声,熠王竟似早有预料一般。
他不是沉湎于酒色权利的昏君,在他身边,自有一批死士忠臣愿为他肝脑涂地,他早知叛军的打算,这日不慌不忙,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再借此机会大发天威,将那些对他多有掣肘的皇室宗亲一一剪除。
此乃兵行险着,但熠王却并不在乎。并非为了成功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是自他十九岁那年遭所爱重创,这世上的七情六欲便好似离开了他。
他不会怕,也不会痛。
这一日,熠王身着红衣,举起长剑,振臂高呼:“随本王将叛贼拿下!”正是一呼百应,身边死士应声而出,高呼“愿随王上左右!”,说罢,两股势力在大殿门前撞到一处,兵器碰撞血肉屠戮之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日子于熠王已经不是第一回 。他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军士厮杀,反贼之中亦有他昔日的下属能臣,他忽然恍惚起来。
那坐在小榻之上,和白衣仙简单相守的日子,明明只过去了五年,怎么就好似恍如隔世了一般呢?
他忽然就觉得很累了。
可他不能累,不能退缩,他有已经开启的伟业,如今已经有太多的人被他碾在车轮之下,他更加不能在这里放弃。
但就在那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乌发如缎的人,他眼若星辰,神色淡漠,不管在哪里,都有一种绝对的格格不入萦绕在身周。
不管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还是熠王的御床上。
熠王一时间张目结舌,过去种种犹如一阵狂风袭来,将他拢在其中:五岁的他在角落中放声大哭,他的两个哥哥不久前刚死在他面前,白衣仙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如果怕可以抱紧自己;圣女赠他龙鳞,他无意间割伤了手,引来白衣仙,白衣仙当时微微错愕的表情,其实很可爱;七夕前夜,他在白衣仙庙出神,白衣仙又是突然出现,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跟他说当成一场梦;除夕那夜,他说要揍弟弟妹妹一顿,白衣仙忽而展颜一笑,那是他第一次对他微笑,此后短短数十天朝夕相伴,相拥而眠……
他曾以为那就是永远。后来他却想,到底忘了问白衣仙一件事。
你让我当成大梦一场,到底是好梦,还是坏梦?
他下意识地摩挲手心月牙状的胎记,更多回忆翻涌上来:他倚在白衣仙怀里喊他哥哥;深更半夜,他红着脸对白衣仙说,我尿床了……白衣仙站在简陋的粥棚里,光彩照人几乎把黑夜点亮,他说,你是谁家孩子,为什么在这里?……
他头疼欲裂,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哥哥……”
白衣仙穿过人群,朝他跑来,他脸上的神色为何那么急惶?熠王却只觉得欢喜,你来了,你到底还是舍不得我,五年也不算太久,我才二十四,我们还有很多年可以厮守……他却不知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已有人铺开天罗地网,远处更有人虎视眈眈,手握镣铐铁索,要将他捆住。他只看得到白衣仙一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眼里,就只能看到他一个。
明晃晃的厄运就要降临,他却一无所知,只顾着看向白衣仙。什么恨啊,什么怪啊,他都忘了,只要他出现,熠王便都神奇地原谅了他,原谅他狠心离去,原谅他将自己当做替代,原谅他杳无音信。
只要你回来。回我的身边。
他已经张开了手臂,与厮杀的人群中,像个孩子一样,等待着他的小仙人来亲他抱他。
白衣仙眨眼间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你……”熠王只来得及欢喜的喊了一声,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痛,那痛苦如此真实,真实得他遍体发寒。
他低下头,见到胸口之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把短刀,短刀没入身体,只剩刀柄在外,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两下的颤抖。
仿佛一种致命的嘲笑。
他再抬头去看白衣仙,这个他等了一生,却只短暂地许他爱了两个月的人——捅了他一刀、取他性命的凶手。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手再也抬不起来,鲜血涌上他的喉咙,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他扑到白衣仙怀里,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别走……”他们一齐倒下,白衣仙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好梦……坏梦?”
他闭上眼,心中却在想:
这一遭,对白衣仙来说,是好梦,还是坏梦呢?
可他已经无从知晓,他双眼紧闭,已然魂归天际,白衣仙抱住他,眼泪慢慢落在他已无生气的脸颊上。
“不痛,不痛……”他轻声哄道,“哥哥在……不痛……”
“我们就快回家了……”
下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天罗地网降下,带着咒术的死黑之气将白衣仙和熠王的尸首罩住——这些人已然靠熠王太近,润玉赶到时便知来迟了,他分出保护熠王的神识已在同一伙手拿镣铐之人作战,分身乏术,此时他已无法带熠王逃生,如今能救他的路只有一条。
杀了熠王,旭凤归位。他的神魂此刻已朝九重天归去,自然不会受咒术网缚,但他自己却留在了网中。他倒也不怕——半身神识已杀退敌人,朝他而来,他伸出手,它便化作一道银光融进他身体里,至此,他终于神识完整,灵力充沛,银白色的应龙长啸一声,冲天而起,带着熠王的尸身消失在天际。
此时,旭凤在南天门外猛地惊醒过来。他胸口刺痛,那种遭到挚爱背叛的苦楚仿佛还在折磨着他。“润玉……”他低低唤了一声,转过眼去,看到了圣女。
不,如今该唤她锦觅了。
锦觅眼泪婆娑地望着他——叛军之中,亦有她在人间的夫君,她为表忠心,在叛军抵达宫门前就服毒自尽了。
旭凤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涌起千百种感情,最后慢慢都聚为一种:
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锦觅泪盈盈地望着他。旭凤嘴唇嗫嚅了几下,不知如何是好。
人间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爱和虔诚,相守和相望,只剩下无尽的苦闷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慢慢坐起身,锦觅扑过来抱住他,泪如雨下,他们相拥着坐了一会儿,旭凤低声道:“锦觅……润玉呢?”
“他……”锦觅正要作答,却听一声音笑中带泪地道:
“天道护佑,我儿平安!”他疑惑地扭头去看,见到母神荼姚,正眼泪婆娑地望着他。
明明也只是二十几日未见,他却觉得她很陌生,她的眼泪,往日最能让他慌神,可今日却触动不到他分毫。他只是疑惑地看着,半晌,低声道:“母神!”
荼姚笑笑,将他搀起,轻声道:“我儿受苦了。”她又看看锦觅,道:“仙子也是,你们受委屈了。”
旭凤呆了一呆,随即问道:“母神,我们此番历劫,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为何……润玉要捅我一刀?他又为何要到人间与我纠缠?到底……
荼姚眼泪婆娑地道:“母神怎会安排你受这样的苦!至于你兄长,他……”
“你难道忘了三千年前,他历劫时,因你吃了多大苦头?”她神色凄凉,颇有认命的样子,“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旭儿,你就当跟他扯平了,好不好?”
听了她的话,旭凤神色渐渐阴鸷——是啊,我当初害了他一生,他就要害我一生么?原来他是这样恨我的!
“扯平?”他冷笑一声,“我扯不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旭凤的话,犹如一记强心剂,令天后倍感振奋。她欣慰道:“好孩子,你且歇歇,母神需去料理些事情,你先和锦觅回栖梧宫休息可好?”
说着,数个紫方云宫的大女官应声而出,将旭凤与锦觅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送去栖梧宫。荼姚自己自冷笑一声,唤出奇鸢,命他同自己去太湖一趟。
真是天开眼,润玉这个蠢货自己送上门来捅了旭凤一刀,事已至此,她若不借机整治洞庭,便也不配做这个天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