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57)
癫狂的滋味他并不陌生,可那样的癫狂却还是令他痛苦至深,后来梦境渐渐聚与一点,一切都变为纯黑的颜色,直到一个人自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他面前。
那人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眼中有疯魔的平静,也有沉淀下的执着,他看着旭凤,旭凤也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毕竟亡者的世界是没有时间的——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你……”他的意识自混沌之中凝聚,他开口,声音似老者,下一刻,又忽然似孩童,“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轻笑,“看清楚。”他说着,旭凤忽然睁大双眼,漆黑的天空朝他压下来,他喘不过气,意识犹如盘古手中的清气浊气自动分开,归往该去的地方。
“你是……我。”他喃喃道,“你是……”
他眼前再度闪过那倾颓的六界,死在他怀中的挚爱,他心头惨痛起来,他叫了一声,疼痛持续不停。
“我不要做——你!”他大声呐喊,自虚无中传来一声轻笑,疼痛随即消失。
他睁开了眼。
这很奇怪,因为当你只是一缕残魂的时候,你是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的,更遑论睁眼闭眼。可在那一刻,他实实在在感觉到眼皮被撑开了,随即他又眨了两下眼睛。
是真的。他在眨眼。他的视野很模糊,但正在逐渐聚焦,眼前的事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宫殿之中。
眼前的黑色帷幔告诉他,这不是天界。他缓缓感受着四肢的存在,感受着身下的床褥,空气中的味道……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些东西。他猛地坐起身来,他竟然——活过来了!
脑海里的最后一幕还是润玉冷漠且疏离的脸庞,但他却不像那时那么心乱如麻,此时他脑海里很安静,那些声音都消失了,他的意识,他唯一且独有的意识,终于有了掌控权。
发生了什么?他又眨了眨眼睛,这一次试着坐起来——他成功了。与此同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扑到了床边。
“表哥!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是穗禾,她在旭凤耳畔喜极而泣,旭凤望向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穗禾,他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只是很困惑。
“我……”他低声道,“穗禾,我不是……”
穗禾抹了把眼泪,语无伦次地道:“你终于醒了,三年,我们等着,我来了魔界,因为你是魔物,还有……
旭凤已经听不下去——劫后余生,他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他心里唯一挂记的那个人。
“表哥,表哥你别去,等鎏英回来,表哥!”
凤凰神鸟不听劝阻,展开流焰双翅飞,长鸣一声冲天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旦苏醒,顾不得其他,第一时间想要见到的就是那个人。
那个他相伴了上万年,也纠缠了上万年的人——旭凤曾爱他至深,也曾恨他入骨,甚至对他有过畏惧,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情感却都消失了,统统化为他心口上的一块巨大的伤口,灼灼地烧着他。
——原来他恨我至此,竟然真的要杀我。
可从那燃烧的灰烬中又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是否因为他负了润玉,润玉才要痛下狠手?若是如此,他杀我也不算白杀,我死也不算白死。
人在感情面前的盲目便有如此,是极致的卑微,也是极致的乐观,即使觉得自己千错万错,远远配不上那个人,也仍旧会在他冲自己微微一笑时心动不已、怀抱妄想,想着:万一呢?
只为那万中无一的可能,他便不能不去见润玉。
他往返忘川与天界之间数千年,早已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力就来到了南天门外。那南天门此刻早已不是他昔日熟知的人把守,忽见一身穿黑衣的男子冲破云霄直冲天界而来,一身的魔气四溢收都不收,当即大喝道:“什么人?!”
魔物面前无需客气,几位天兵立时摆出阵法,旭凤熟识兵法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五行阵法,以金火为攻,水土木为守,虽然简单,但也是精妙无比,算得上难缠。旭凤与他们缠斗在一处,只觉体能有一股能量源源不断地奔腾游走,但却又和昔日的仙法修为大相径庭——这股力量,它更加具有攻击性,更加……残忍。他匆忙之间拍出一掌,随即才意识不对,心内悚然一惊再想收手,却已为时已晚,那一掌已然带着琉璃净火拍出,直直朝着阵眼中的天兵而去。
他此刻身份不明,既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润玉是怎样发配他这手下败将的,若是就这么伤了人,一切便无可挽回了!旭凤此时前所未有的神智清明,他旋即喝道:“躲开!”说着又是挥出一掌,这一掌却化作一支金红色的长鞭,卷住那阵眼的天兵甩到一边,恰恰躲开了琉璃净火的攻击。
“……”
几个南天门守卫愣住了,实在不知道他这是搞得哪出,先以绝对的压倒力量打人,又忽然以绝对的力量救人,你逗呢?几人面面相觑,断不清敌友,只能迅速围成一圈将他围住,其中以火系天兵最为大胆,喝道:“何人擅闯南天门,将你兜帽取下!”
旭凤气息一滞,正在犹豫是否该露出真容——军中识得他的人不少,若被看到又该如何?正在为难僵持,忽听又一人喝道:“住手!”
几位天兵一听这声音,虽有不情愿,但还是令行禁止,立刻收起兵器向后退了一步,旭凤抬眼一望,只见一天将正匆匆赶来。
旭凤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来人正是他从前的部下,破军星君。旭凤死后,赤焰军群龙无首,其中一部分人早已被润玉软化吸收,那些不愿臣服的人,由燎原君率领去了忘川。破军星君便是留下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有些尴尬,破军星君脸上一阵古怪的抖动,半晌,他喘着粗气,拱手道:“阁下何故擅闯南天门?”
旭凤只一见他,便知道他已经是投诚了润玉,昔日他率军作战无往不利,那时他拍着胸脯说自己手下的军士无人会有二心,却没想到……但他又觉得并不十分怨怼,现在他神志清醒,回想起死前的一段时间的嗜血好战,只觉得就算他也不想跟随自己。他只觉得惆怅,微微沉吟的功夫,破军星君反应则大的多:他投诚润玉,是因觉得润玉那日大婚时痛尘天界之弊,是个明主,但于旭凤这个旧主,他也不是不心怀愧疚的。这大老粗憋得脸颊通红,恨不得扑通一声给旭凤跪下,当着手下的面却又不能做此自毁形象的事,只得强忍着道:“……阁下若不回答,还请不要让我等难做!”
旭凤沉默片刻,道:“你要与我动手吗?”
“我……”
“你与我动手,又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破军心想此番只怕不能善了了,心思一沉,道:“职责所在罢了。”
“……”旭凤心中更加落寞,几分不甘几分怅惘,最后都溶成对那人的叹服——破军是他一手提拔,深得器重,可也愿意为了他和自己动手,即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润玉收买人心的手段实在远在他之上,纵是那日没在大婚时起兵,一点一滴地磨,这天界也终究将是属于润玉的。
就连他最有力的对手也自愧不如,润玉这个天帝真是做得合情合理,旭凤甚至不怨他起兵造反,他心底那一点点的委屈不甘也和权力之争毫无关系。
我不光是他的对手,我还是……我还是他的亲弟弟啊。
旭凤道:“我不是来和润玉为敌的,我只想见一见他。”破军星君的武器稍稍放低了一些,但仍是十分警惕的样子,旭凤又道:“我本是死了的,如今却逆天复生,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预感,又或许是他一厢情愿,他总觉得他能复生,和润玉不无关系。他是天帝啊,无他首肯,别人又怎么敢呢?
破军“啊”了一声,露出为难的神情,艰难地道:“殿……阁下无需去了,小仙便能与你解惑——阁下之所以能逆天复生,是因机缘巧合之下,逆鳞上留了一缕残魂,阁下身死之后锦觅仙子痛苦不已,偶然得知逆鳞之事后便同穗禾公主一起四处奔走,为阁下炼制了九转金丹……是锦觅仙子一力促成阁下复活,与阁下……与阁下心里所想那人……”从去旭凤把润玉带到军中,和润玉是如何的行迹亲密,又是如何纵容众人以“嫂子”去唤润玉,破军都看在眼里,他多少知道旭凤对润玉的情义,因此便开口更加艰难,“与那人并无太大关系。”
“不,我不信,”旭凤断然道,“他,他必定……”
他想说,他必定有做些什么,他必定有挂念旧情,否则不能容许锦觅这样为复活他东奔西走,哪个君王能容得别人去复活他最大的敌手?不会的,这里面最轻最轻,也有润玉的默许……
“阁下如今还不明白吗……”破军道,“您死后锦觅仙子闭门不出,行事都与疯子无异了,眼看也要活不成了,陛下……这才许可她……”
旭凤如遭了当头一棒,愣在原地心乱如麻——他该感谢锦觅的,可他此刻只恨不得自己还是死人——他的复生不是因润玉的挂念旧情,而是因为,因为……
因为一个外人的坚持,而这外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情敌,是夺走了润玉的全部注意的人。
他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受这个人情!
他心痛得眼前都模糊了,却还在负隅顽抗,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的,他们才认识多久,我们认识了一辈子了,我和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