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2)
竹影噎了一下:“他……我……”他本是心跳得极快,见旭凤一脸单纯,便又放下心来,“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你见了他就高兴得很。”旭凤说,就和我见了润玉一样。他心里又加了一句。“难道他是你……”
竹影脸色绯红,在这小自己几岁的少年面前强作镇定,他见的人多了,看得出什么样的人心地纯善,何况有些事本就是忍不住想跟人诉说的:“我与他……我与他,就和公子对东家的情分,是一样的。”
他说完这话有些忐忑——他和这杂役二人是青梅竹马,早早就互许了终身,他父母去世后来城中谋生,恋人便跟着他来了,做了个小小的杂役也不嫌弃,两人能日日相见长相厮守,就觉得很快活。此事无人知晓,这还是他第一次承认——对着这少年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谁知旭凤听了,面上并无异色,还奇道:“哦,那你们长得不太像。”
竹影纳闷:“?”
旭凤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觉得很好喝,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竹影:“……?????”旭凤喝了杯茶,又满上一杯,竹影终于犹豫着道:“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跟我对润玉一样吗?”旭凤道,“润玉是我哥哥。”
竹影:“……”
这时他想起来了,似乎润玉走前确实有提过,说这孩子是他远房弟弟如何如何,竹影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但看旭凤神情,可绝不是“远房弟弟”这么简单。
竹影迟疑地道:“可是,可是……”据他所知,润玉是家中幼子,下面并无弟弟,只有一个妹妹,可眼前这孩子虽说面容姣好,但也分明是个男孩。这话他实在问不出口,只得硬是转了个方向道:“但公子和东家也不像啊。”
旭凤道:“怎么不像?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我和他很像的呀。”
竹影忍不住扑哧一笑,“照这样说,世上没有不相似的两个人了。”
旭凤愣了片刻,忽然琢磨出点味来:“我和他不像吗?”
竹影摇头:“不像。”
旭凤有些失落,绕是谁被说和自己兄长长得不一样都会有点失落的,于他而言,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有很多,唯有这个哥哥,他们俩血脉相连,是只有彼此的。
竹影观他神色,心中诧异:难道他竟不知道自己对润玉的心思?
于是又敛了笑容,正色道:“公子,我和他不是兄弟。”
这回轮到旭凤头上冒问号了:“?”
竹影凑过去,附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这话犹如火药,把旭凤的心思如同烟花一般炸得纷纷乱乱,直到润玉处理完了阁中事务,又带着他去街上逛了几圈,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第十五章
竹影说:“公子,我和他,是彼此心悦,两情相悦的关系。”
他又笑道:“公子你呢,你和东家,是什么关系?”
旭凤听得当场就愣了:“什么心悦,什么两情相悦?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真是个不开窍的小傻子不成?竹影心道,白瞎了这副天生多情种般的漂亮皮囊。寻常孩子到了这年纪,怎么也该稍稍懂点男欢女爱的事了吧?
他笑道:“两情相悦,就是彼此爱慕。”
旭凤嘴巴微张,一副呆笨的样子:“爱,爱慕?是说像我爱我母……娘亲那样吗?”
“那可不一样。”竹影道,“你爱你娘亲是因为她生了你,你必须爱她,你爱慕一个人,却是因为这芸芸众生中,唯有他最和你心意,入了你的眼,他是你千挑万选的心肝宝贝。”
旭凤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心跳如擂鼓,半晌,才嗫嚅着说:“那,那若是我哥哥……”
父帝母神生了他,他必须得爱她们,润玉虽不是父母,可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哥哥……
“爱慕与父母亲人之爱不同。”竹影道,“你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一刻不在一起就想得紧,两刻不在一起就心里发痛,若是分开几天,就要痛不欲生,叫你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揉碎了,只要能叫它别疼。”
旭凤连喘息都无法平稳,手心全是汗——他想润玉,可不就是想得痛不欲生?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捱了十多天,这不就跑来找润玉了么?他几乎可以确定,若是没来找润玉,他就要疼死了。
“那,那若是见了他……”这天之骄子的小凤凰彻底没了威风,只能怯怯地、结结巴巴地抓着竹影问:“若是见了他呢?”
竹影笑眯眯地道:“你见了东家,是怎么样呢?”
旭凤咬咬嘴唇,狠狠心道:“我就想、想摸他,想抱他,想牵他的手,想……”
他想起前一夜润玉睡得稀里糊涂时做的事,心里猛地一跳。
想亲他的嘴巴。想亲他的脸颊。想亲他的手指和手背、他喉结上突出的那一块、他衣领间露出的那一点皮肤……
还想被他亲。
想跟他说好多好多话,一边亲,一边说,说有多想他,多想亲他,说离了他自己就疼,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心也疼屁股也疼,离了他就活不了了。
想求他再也不要离开自己。
他的脸红得傍晚的太阳,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都红了,连呼吸都烫了起来,只见他蹭的一下站起来,道:“我,我……”
说罢不等竹影反应,直接冲出房门,朝四楼润玉气息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旭凤在楼下和竹影鸡同鸭讲、儿女情长之时,这楼上的光景又有一番不同了。
润玉不紧不慢将账目看了一遍,掌柜便在一旁伺候着,只见这茶商家的四公子不紧不慢地托起茶盏,缓缓地抿着茶水,翻了一页有一页,面上丝毫看不出颜色来。
不多时,掌柜面上便有豆大的汗珠滚下来,砸在地板上。润玉抬眼看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道:“东家……”
润玉将账目又翻过一页,账簿已是到了最近,他淡淡地道:“这几月来茶楼的进项,甚是不错。”
这茶商家是江南首富,老爷子从个寻常茶农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富可敌国的地步。不仅财富引人艳羡,这家中的几个孩子也一表人才:老大掌管家族事业,老二走南闯北地跑商,老三虽是个不事生产的混不吝,却也人脉极广,三教九流,乃至朝廷命官,都有和他称兄道弟的,这兄弟三人感情深厚,齐心协力将家族的产业越做越大,到了老四这里,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是天生的富贵命,享享清福就好,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兄弟四人中的老幺才是个一等一的心思深沉之人。
便说此刻,明明是夸奖的话,听在掌柜耳中,偏激起了他一阵冷战。
他硬着头皮笑道:“还不是托东家的福。”
润玉仍是那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我的福?这我可不敢当。”
话说到此,已是明摆着好过不了了,润玉这听风阁到他手上已有三年之久,最初只是个将将维持生计的潦倒客栈,润玉将店盘下时,从前的掌柜伙计若是愿意留下便可留下,不愿留下的拿上一比不菲银钱便可另谋高就,这掌柜便留了下来。润玉虽是这茶楼的主人,大事由他拍板,这日常小事却都放由掌柜处理,茶楼生意红火,日子久了掌柜便总能找到项目刮点油水,平日里润玉也懒得管。但若细细去看,账目上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掌柜擦了擦汗,心道:只是不知他发难的是哪一桩哪一件,能不能被我糊弄过去?
他心里一番盘算,这一笔款挪了,那一笔账虚了——虽说是些损失,但在这富可敌国、那金弹珠弹着玩的小少爷眼中,应该都不是大事才对,没有哪个严重到兴师问罪的程度。
他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虚虚地道:“东家这话,我不明白。”
润玉哼笑了一声。
“我何德何能?”他道,“我齐家出身并不高贵,往上数两辈,便只是个寻常茶农,忙时起早贪黑,一年到头靠天吃饭;王掌柜倒好,我这三楼雅座千两白银一两的茶叶都满足不了你了,你还要哄抬那些寻常茶叶的价格,甚至以次充好,蒙骗欺诈一楼那些寻常散客——王掌柜这么会做生意,我岂敢托大?”
原来这“听风阁”有三层,每层招待的客人都不相同,第三层环境最好,价格最贵,就如旭凤喝得那种他觉得“不错”的茶水,都是千两白银起价,甚至有更高的;第二层稍逊,能听见一楼大堂的人声和丝竹声,茶水的价位在千两白银以下,价格不等,有些贵客若是想寻个雅座观看楼下的说书和评弹,也会选在这里;一楼价格最低,寻常散客只要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壶茶,悠悠闲闲坐一下午。千两白银的茶叶自然是妙不可言,但即使是最末等的茶叶,品质仍是不俗的,故而这听风阁才能成为城中最大的茶楼。可这掌柜贪心,他嫌一楼散客吵闹、又花精力又费时间,便起了歪心思:他将库房中的末等茶叶倒卖给其他茶楼,再买来些碎茶叶子以次充好卖个花不起高价的散客,后来又尝出甜头,将一楼的价位提高了不少——产茶之地的人,饭不吃,茶都要喝,许多人已经成了习惯,咬咬牙便也还是来了。
这么一看,账目上确实更加好看了。
王掌柜没想到润玉竟会拿这件事发难,他辩解道:“东家,这茶楼一共三层,从前这二楼三楼一天的进项,怕是就能顶上一层三个月!这一层的生意,表面看着红火,实际就是在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