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147)
提起这个,穗禾更加坐立不安,不等天后开口,她抢先道:“谁管她如何,你真把她当表哥的未婚妻了不成,人家可是璇玑宫的人,关你什么事?”
天后听了似有所思,面露微笑,拍了拍穗禾的手道:“这话像什么样子。”
穗禾不敢拿眼看她,只觉得她的笑容都透着一股寒意。
——三年前旭凤下凡历劫前,也是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她们一群人也是这样围着天后,月老急吼吼地赶来与天后商议要事。穗禾孩子心性,偶然听到两人提到“旭凤”如何如何,就偷偷化作小麻雀模样,落在窗框上偷听,将两人如何预备踢旭凤下凡、以红线绑住旭凤和锦觅,最终从润玉身边横刀夺爱的过程都一一听去了。
她暗暗吃惊,但是什么都没说——她对润玉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锦觅脾性相貌倒还入眼,若能撮合二人,她除了有点吃味也没什么其他不满。她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背着长辈、偷偷掌握了情报的感觉,因而自此后,便时常偷听天后与其手下的对话。
她因此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包括天后曾想以咒文镣铐锁住旭凤魂魄再嫁祸润玉——别的都还罢了,姑母是她榜样,她事事都听她的,唯有这一件,实在突破了穗禾的底线。她再任性,到底也是懂得人伦常理的,知道天后这么做,已经超出一个为人母的底线太多。对亲子尚且如此,若有一日她穗禾、或者其他和她亲近的人出现在天后争权夺利的路上,会怎样?
她都不敢想下去。
她想将此事告知旭凤,可旭凤自亲自掌邢惩戒了润玉之后性情大变,早已不是从前会和她气急败坏地瞎闹的表哥。他整日阴阴沉沉,不见笑容,多半时间不是和锦觅在一起,就是在璇玑宫外傻站,剩下一半便要在六界内产妖除魔,弄得浑身血腥味儿。最吓人的一次,穗禾已经走到栖梧宫,打定主意要和旭凤说说,旭凤却自说自话,一会儿给穗禾看他收集的各类鲜花种子,一会儿又拿出一个血淋淋的魔物头颅说要送给穗禾,吓得她不敢多留,连忙告辞了。
之后她便一直为难,可天后到底也没做什么,一切相安无事,直到那一日,她暗中听闻天后要铲除水神和风神。
此事起因是润玉孝期已毕,该是提起他与锦觅婚事的时候了。天后一直派人暗中紧盯润玉动向,因而截获了润玉与水神的书信往来,那信中二人推心置腹,润玉立誓会守护锦觅安危幸福,水神则道:“锦觅万年之内情劫,或许就是旭凤……”云云。
天后此时便知,尽管她想撮合锦觅旭凤已久,众人也觉得水神迟早屈服随着女儿胡闹,但水神其实早有打算,是说什么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旭凤的。在那信中,润玉提及锦觅对自己的感情,直说不愿放弃,水神自己也说,若锦觅最终决定不嫁润玉,也不会许给旭凤,要将锦觅送去斗姆元君处修行,一去不回。
天后因此产生了杀心,她与手下奇鸢在殿内议事,被穗禾听闻,穗禾心慌意乱:锦觅与她虽不算亲近,可好歹也算朋友。而且她和邝露相识已久,邝露和锦觅又很亲近……反正无法事不关己就是了!她因而只好找上邝露商量,邝露一听和锦觅有关,就马上道:“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跟我说。”
穗禾急道:“人命关天的事!”说着将天后的打算一一告知了,邝露听了眉头紧锁,片刻后道:“此事你还和谁提过?”
“就你,没谁了!”
“好,那你回去,不要再提。谁都不要提!”邝露抓住她手,眼中露出告诫的光芒,“包括锦觅。”
“可是……”
“此事我会想办法,你不要再乱说,否则引火烧身,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穗禾只得说道,邝露年纪虽小过她,但她素来靠谱,穗禾也很信任她,便让这件事过去了,两人又聊了些日常——邝露此时在省经阁负责些抄写经文、整理术法的工作,两人便聊起此事来,穗禾感叹道:“我听说夜神自幼就很喜欢泡在省经阁,你若早些去和他偶遇几番,也许现在还能混个天妃当当。”
邝露听了若有所思,笑道:“我才不做人妾室。”
“……也是。”
两位女仙闲聊片刻,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穗禾便很轻易地相信了邝露,认定此事有邝露从中操作,必定能让风神水神免去血光之灾。
穗禾便是太过相信邝露了——像她和旭凤这种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其实对人的信任感都很高,但若是被他们发现有人骗了他们,他们受的刺激也格外大,这就是为什么旭凤疯得那么厉害——他始终转不过弯来,想不通润玉为何要在人间离弃他、最后还一刀杀了他,越想越怨,越想越痛,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转过天来穗禾便得知,水神风神遇害,火神听令严查——至此事情便急转直下,也不知怎么旭凤就成了头号怀疑对象,被禁足在了栖梧宫。
穗禾便慌了神,她也说不清为何慌神,但她此时已是鸟族族长,执掌鸟族事务多年,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一种预感吧,叫她觉得风雨欲来,且这乌云就在她头顶:天后此刻必定竭尽全力要帮旭凤脱罪,而旭凤遭人怀疑的导火索便是那一缕留在现场的火系灵力——若非锦觅一力作证,他早已背上甩不脱的罪责。若想脱罪,找个替罪羊是再简便不过的了,那么,又该找谁呢?
火系灵力、与水神立场相悖……数来数去,偌大个天界竟数不出几个人来。
而她穗禾,恰恰就是其中之一。她心里不安,可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存个影子,疑神疑鬼地吓唬自己,看荼姚都觉得多了几分歹毒。
直到那日她在琼树边遇到润玉。
说来也奇怪,她与这位大殿下素来没有交情,他守孝三年,也是深居简出,除了未婚妻锦觅便也甚少有女仙来往,没想到那日却会相见。穗禾颇感意外,一时踌躇不知是否该上前打个招呼,恰逢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将琼树之上的一个朱雀巢刮到了地上。
穗禾身为鸟族族长,自然本能地对同族有照拂之意,她正欲上前,却见润玉忽而蹲下身子,将那雀巢翻过来,将几只惨叫连天的小朱雀捧在手心,一只一只地送回巢中,又听他温声道:“不怕,没事的。”又是一阵风出来,鸟崽子们瑟瑟发抖,他便微侧身体,为它们挡住凉风。
风停了,润玉看看高大的琼树,略一思索,还是抱着鸟巢转身而去,穗禾忙道:“大殿留步!”她上前道:“将他们交给我就好。”
鸟族水族仇深似海,她还真有点不放心。润玉闻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抱着鸟巢站在那儿,冲她淡淡地一笑,道:“公主多虑了。”
穗禾颇有几分尴尬:“何出此言啊,我并没有……”
“公主难道不是怕我迁怒于它们?”
“这个……”穗禾还真是怕这样的明白人,尤其还是大咧咧把真相说出来的明白人,她哈哈笑了几声:“怎么会。”
“嗯,”润玉用手指轻轻拨动了几下鸟巢里的鸟崽子脊背,绒绒的,触感很好,他笑道:“朱雀向来没有抚育幼子的习惯,方才我看它们绒毛都没长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是……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也不见润玉有将鸟巢递给穗禾的意思,他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小鸟崽,几只鸟崽冻惨了,争先恐后地凑过来蹭他的手指,朝他献媚。润玉低头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来:“真像公主和旭凤小时候。”见穗禾不解,他又道:“那时你们还不会化形,母神将你们养在一处培养感情,也是这样稚嫩的模样。”他边笑,眼中边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他笑道:“旭凤个头大些,又顽皮,经常在母神殿中滚来滚去,有一次撞到了烛台,烧坏了母神祭女娲娘娘的时要穿的礼服,父帝十分生气。”
穗禾便不做声了,此事于她而言已经是遥远且模糊的回忆,但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她不想听下去了,只是转身就走似乎不合礼仪,便忍耐着没动,又听润玉道:“生气又舍不得怪罪嫡子,公主可还记得,后来如何?”
后来,后来……
穗禾只看着润玉,他的笑容仍旧是那么从容温柔,只是嘴巴一张一合,渐渐声音似乎失去了意义。
“后来,母神便把烧焦的灰烬抹在公主羽翼上,谎称是公主撞坏了烛台,”他抬起头,看向穗禾,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其实公主那时年纪尚小,个头还不足一个拳头大小,怎么能撞到烛台呢?可是为了天界的安稳,为了嫡子的名声,明摆的事也成了糊涂账。”
他不知何时走近,将鸟巢递还给穗禾,穗禾麻木地接过鸟巢抱好,心头恍恍惚惚。润玉却不再置一词,似要转身而去。
“等一下!”穗禾冲动之下拉住他的衣袖,“你……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润玉回转过来,注视着她,半晌,他说道:“先人一步,撇清自己就是——礼服已烧,天帝需寻人责备,是谁倒无关紧要。”穗禾似有所感的功夫,他忽而又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这天界善火系法术者,公主不妨数一数,都有谁?”
穗禾一愣,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她捧着鸟巢慢慢走回自己的寝殿,兴许是荼姚千百年来的耳濡目染已经培养起了她心狠手辣的底子,此刻,为求自保,她也顾不得别的了。
次日傍晚,鸟族公主穗禾求见天帝,称有要事相报,与水神风神、乃至六界天威相关,至夜半时分,天帝震怒,天兵天将趁夜直抵紫方云宫,将天后押往毗唆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