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劳什子(30)
他去扒拉润玉,润玉一动不动,也不看他,拦在旭凤面前的背影犹如一颗挺拔的松柏,老大身量还高过润玉些许,他是一家之主,发起怒来威压十足,润玉却毫不畏惧,沉声道:“大哥,你这是要作什么,凤凰还小,他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
旭凤心中一热,胸口积攒的委屈都汩汩往外流出来,方才还不觉得,此时才有些想哭了,他抓住润玉的衣袖,低声道:“哥哥……”
润玉回身轻声安慰道:“凤凰,你别怕。”
“好,好!”老大冷笑道,他眼见润玉还将旭凤护在身后,气得将棍子扔到地上,指着旭凤道,“你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小子,可还有我这个哥哥,可还有这个家,可还有珠儿这个妹子?”
润玉听见珠儿的名字,眼眶立时便红了,他咬着牙不肯让声音里流出哽咽来,几度吸气之后才说道:“大哥,你这话我不明白,珠儿久病,大夫也说……”
“珠儿不是病死的!”老大厉声道,“她、她是被人掐死的!”
润玉听了悚然一惊,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他喃喃道:“谁,谁竟会如此歹毒……”
“你问问他!”老大道,“白日里他在花园里轻薄珠儿,被你大嫂撞破这才罢了,他见白日不成,夜里便闯进珠儿闺房意图不轨,珠儿不从,他便生生将她掐死了!”
这一字一句,声声泣血,炸得润玉眼前似有鬼魅摇曳,旭凤岂能服软,大声反驳道:“我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她自己死了,跟我何干,你别血口喷人!”
老大听了犹如火上浇油,便要推开润玉和他拼命,润玉怒道:“凤凰,你住口!”
旭凤一愣,像是没想到润玉会这般盛怒地冲他说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润玉晚归,他睡不着,就在书房随手翻看书本,等着润玉回来,没想到这些人却突然闯进院子来,不由分说要将他捆了,齐家老大还说,还说他奸污了珠儿……
旭凤此生没受过委屈,更别提还是这种下作事,他连男欢女爱都不太懂,只是听着就知道对方的指责肮脏难听到了极点,他怎么受得了?当下便和人动起手来。润玉回来了,他心头狂跳,见润玉护着他,恨不得扑上去抱着润玉大哭一场,他到底是少年心性,受不得一丁点委屈,此刻更是敏感,这心尖上的人说一句重话他都受不了。
他愣愣地看着润玉,眼眶便有些酸了。润玉咬着牙不去理会他,对大哥说道:“大哥,这其中有误会,凤凰的心性我最知道,他秉性善良……”
“他入院行凶,都被人看到了!”老大怒道,“把人带上来!”
说着,便有几个家丁拥着个哆哆嗦嗦的少女上前来,那少女满脸是泪,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样,正是珠儿的随身丫鬟,她跪倒在润玉面前,哭着道:“四少爷,你要给小姐做主啊,我亲眼见得,凤凰衣衫凌乱,丛小姐卧房里变骂边跑出去,我进去一看,小姐身子都凉了,脖子上两个掌印儿……”
老大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扔在润玉脚下,道:“这是在珠儿房中发现的,你看看,认不认识?”
润玉颤抖着伸出手去将那东西捡起来——那是几枚光泽漂亮的小石子儿。他还记得和旭凤初识的第二天,旭凤见这些东西不见了,还差点发了一顿脾气,他当时还曾把这石子儿拿在手上,说,凤凰别急,东西在我这儿。
明明那么久过去了,竟还清楚得和昨天一样!可他此刻只恨自己不能通通忘记。润玉浑身冰凉,他明知道旭凤在看着自己,可偏偏身子犹如千斤,就是动不了。旭凤道:“我没有!这不是我丢在那的,我……”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老大道,“这些小石子儿形状古怪,也未打磨过,就散落在珠儿尸身旁!”
“我,是我的,但是是我给她的,她问我要……”旭凤越急就越说不清,润玉一语不发,他心中就慌了,此生从未这么害怕过,他伸手想去拉润玉的袖子,润玉后退一步,躲开了他。
“来人。”润玉沉声道,“把他抓起来,关到房里,没我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旭凤肝胆俱裂,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他急得大喊道:“润玉!你怎么可以不信我!我没有!”他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润玉避开他的眼睛扭头和老大一同离去,他不肯束手就擒,正要在战,只见一铁网铺天盖地地展开,将他兜头拦住,空气中似是有种甜腻的香味,他一动用灵力,便浑身僵直,手脚发软,被人推搡着抓进了卧房中,锁了起来。
“润玉!”他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喊叫,那叫声饱含失望和委屈,激得门外的润玉浑身战栗,眼眶阵阵发热,眼泪几欲落下来,但他却只是咬牙忍住,对老大道:“大哥,此事交给我,我会给你个交代,但凤凰到底是我的客人,若是动了他……”
老大冷笑道:“你将他关起来,还不是怕我将他扭送官府?润玉,亲妹妹死了,你却连柴房都舍不得撵他去,我看你是迷了心窍了!”
润玉忍着眼前阵阵发黑,沉声道:“大哥,此事交给我,我定给你个交代。”
“你好自为之。”老大道,“母亲知道珠儿去了,哭得晕过去,你不为珠儿,也未父母想想,醒醒吧!”他说罢拂袖而去,对这个弟弟已经是失望到了极点。
润玉站在原地,老大的家丁仍旧举着火把,将他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他攥紧手中那几粒石子,划破手心,血淌了出来,也浑然不觉,在他怀中,贴身的地方,一枚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烧得他心头滚烫。
一滴泪缓缓沿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润玉目送大哥离开,来不及歇一歇脚,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父母的住处。
五小姐死了,这一夜府中无人能够安眠。老爷夫人的院子自然也灯火通明,门口守着的下人一见是润玉,什么也没说,将他引进院中。
润玉走进房中,老夫人竟已醒了,她痛失爱女,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白发又多了许多。她靠在床头,见润玉进来,冲着随侍的丫鬟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一行人这才出去,个个低头不语,连看也不敢看润玉一眼。
——五小姐死了,听闻是他的客人下的手,这些青春美貌的女孩子,在摸清头绪之前,谁不害怕?
润玉想到妹妹,心中一痛。老夫人唤道:“玉儿,过来。”
润玉忍下悲痛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了,细细打量母亲神色:老夫人神色悲痛,但她从年轻时就有和心上人私奔、走南闯北维持生计的勇气,此刻眉宇间仍旧维持着一股镇定的力量,她轻声道:“你可去见过珠儿了?”
“还不曾。”润玉道,想到前几日还会说会笑的妹妹,如今已经成了一具死尸,他就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老夫人了然,惨淡一笑,握住他的手道:“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也只能坚强,明白吗?”
润玉“嗯”了一声,问道:“父亲呢?”
“他在书房。”老夫人道,“你不要去找他了,让他一个人静静——上了年纪的人,本已无所畏惧,就只怕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他和凤凰……”
见她主动提起,润玉心尖一颤,横下心来道:“母亲,凤凰他,他绝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孩子。”
老夫人惨然一笑,道:“我活了这七十来年,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虽年少轻狂了些,不把寻常人看在眼里,可草菅人命这种事,他是做不出的。”
润玉听了,眼眶不由地一酸,轻轻地叫了一声“母亲。”轻轻地靠近了母亲怀中——这母子俩,和着齐府上下的其余人一样痛失了亲人,别人难过伤心,譬如老大,还可以将这伤心转化为狂怒发泄在旭凤身上,可偏他二人生得玲珑心肠,看得通透,不仅知道旭凤不是凶手,更能看出珠儿死得蹊跷,连悲伤都无处发泄,只能默默忍耐。老夫人将他抱在怀里,母子二人都不由得落泪了。她拍着润玉的后背,许久过后轻声道:“玉儿,凤凰做不出这等事,我们齐家不能冤枉了他,可他年年月月的住在府上,总归是不合适的——待料理了珠儿的丧事,你便将他送回家去吧。”
润玉一怔,叫道:“母亲——!”
两人四目相对,转瞬间他便明白,自己的心意早已经被母亲看得清清楚楚,而她的心思,他也明白了:她对凤凰纵是有再多喜爱,若是叫他和自己的幺子在一起,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她也是不肯答应的。润玉忍着泪道:“我知道,我明白,可是母亲,若是我、若是我……若是我跟他一起走呢?我们走的远远的,必不连累了齐家的名声。”
“我岂是在意名声。”老夫人痛道,“玉儿,你从小就心思深,想得多,旁人都夸你体贴,只有母亲知道你这样的周全有多累、有多苦。从前逼你娶霜儿,一是因她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二是因为她心思细腻,能体贴你些许——凤凰这般骄纵的性情,必定是家中宠爱娇惯长大的,就如你三哥,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哪个都是爱得死去活来,可新鲜劲一过也都抛在脑后,玉儿,母亲的心,你可明白?”
“我明白。”润玉脸色惨白,讷讷地道,老夫人说的这些话,他又如何不知道?若非知道,就不会给旭凤三年叫他想清楚——这三年不仅是给旭凤的缓冲,也是给他一个反悔的机会。“可我——我想试一试,母亲。”
老夫人听了他的话,知道这个儿子去意已决——她一夜之间,没了一个女儿,最心爱的儿子也要离开,她只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去吧,凡事要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