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69)
除此之外,他还专门为学生配发了“校服”,不是上衫下裳齐全那种,而是一件羊毛斗篷。
石灰水熬煮过的羊毛柔软并且脱脂,能纺成线,每人发一件羊毛斗篷,斗篷上缝两个袖口,正好露出两只胳膊写字,每件斗篷送了一根針线,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的名字缝上去。
斛律明月特别喜欢这件斗篷,自家的羊皮袄儿都不穿了,他决定要买几架纺车,让草原上的族人也学能纺出很多斗篷。
萧君泽看他们这些天学得很辛苦,还让他们展开一些课外活动,比如去矿场、羊毛坊、马球场去参观学习,上手试验,还带他们做了一些化学试验、土地测量、算山川夹角、给魏知善做体检记录的记录者和被记录者等等。
当然,用了他们的劳动力,萧君泽补偿了他们每人一个劳动奖章——这是用模具压出的一个小墨锭,只铜钱大小,正反两面压印了“天”“道”“酬”“勤”等字。
每人都是随机收到的,萧君泽说以后还会有这些活动,表现优异的都能得到,每个小墨锭可以去食堂换成一大勺香油。
但是就他所见,并没有人去换成香油,学生们都十分珍惜这些的奖章,有的还专门缝了一个小口袋,挂在脖子上,很多贫苦学生,更是养成了没事就捏捏奖章的习惯。
萧君泽有点不理解,他本来是想每人发一朵小红花的,只是发现染料的价格和墨锭也没差了——自从他弄出矾做染色触媒后,整个洛阳的染料价格暴涨。
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他们怎么那么珍惜?
他就这个问题,问了学生里最成熟、像个大人的崔曜。
“山长,您可真不像我这年纪的人啊,”崔曜忍不住笑道,“我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喜欢被人奖励、认可啊。”
少年声音里有些抱怨:“以前那些父母长辈,能有一句‘不错’便已经是最大的夸奖了,饭都不定能多吃半碗,又哪来得‘奖章’这等礼物呢?”
萧君泽顿时明白了,立刻微笑道:“那只是因为家境所限,如阿曜这样的英才,若有机会,又有谁不愿意奖励呢?”
崔曜难得地微微红了眼,嗯嗯了两声后,便找理由飞快地告退了,走的时候,还悄悄地擦了眼角。
他从前再难,他也没哭过,可是突然间被人理解的感觉太酸了,酸得他眼睛都痛了。
萧君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息。
这个时候的孩子们,所有的自我感受,都在生活的匮乏下被压制了,他们不知道被肯定、被重视的感觉。
或者说,这个时候的平民们,还在解决温饱上终日奔波,所有的自我需求、肯定,都被深埋心底。
“所以,我做的是对的,”他轻轻笑了笑,“看到你们,我就知道,没人可以阻止我。”
他拿起桌上厚厚的稿子,乘着风雪,去了皇宫。
……
冯诞是司徒,但他的办公地点从来就是和拓拔宏重合,所以去找冯诞,就是找拓拔宏。
拓拔宏的房间并不大,木制的宫庭中烧着地龙,让房中温暖如春。
萧君泽抱着稿子进入屋后,看拓拔宏正在做事,便坐到一边的冯诞身边,将手里书稿放到他身边。
冯诞正在将给皇帝的奏书分类,把一些重要的放在前边,见此,便将手中事物放于一旁。
“这便是我这大半年来,做出的注音,”萧君泽翻开了第一页,“我的想法是,做出声母,和韵母,以拼读之法,为字注音。”
如今的汉语,发音与后世区别很大,会有一些元音和半元音,他都做了调整,力图拼得准确。
他其实也有考虑过生造一些字母,用来区别拉丁字母,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没有必要,他用的是小写字母,如今罗马用的还是ABC这套大写字母,小写字母要五百年后才能形成,只要他是先拿出来的,其实也算是生造一种字了。
小字母最大的优势就是便于书写,这个优势在数学公式上非常有用,后世清代翻译微积分,用的全是各种文字来代表,实在是不方便。
要知道同样是发明微积分,牛顿学士那么大的号召力,就因为其中的符号不好用,莱布尼茨的符号简洁易懂,将牛学士的符号系统边缘化了。
不过他的汉语是基础是是南朝的语调,和北魏的语言有些许区别,到时肯定还要修改。
冯诞听他讲解每个字母的读音,这并不困难,很容易就能拼出读音来,需要的只是记住这些声母和韵母。
他很快就明白了拼读的好处。
“如此,有了注音,你便可以说是北魏正音,”萧君泽给他讲解完,“虽然不能完全解决禁说鲜卑语的冲突,却可以照此法给胡语注音,以胡音书汉字,如此,也算是书同文了。中原之地,也是十里不同音,只要字是同字,何必管音对不对?”
冯诞轻声道:“唉,代地宗亲们不是傻,这百万族人,有几个是识字的?”
萧君泽随意道:“那去开些扫盲班啊,每个部族开个学堂,每人学上一千字,便算是通学汉音了。”
“如此,耗费太大了,”冯诞轻声道,“从哪里找那么多读书人?”
“哪里需要读书人?”萧君泽指着这书稿,“这是我写的字典,虽然简陋,但却可以以音查字,只要去教的人会拼写,剩下的,让他对着字典,边学边教!”
冯诞一时间语塞,半晌才道:“这,也行?”
“可行!”他们头上突然传来一个沉稳而笃定的声音。
萧君泽还没抬头,就被皇帝把他从冯诞身边挤开,他面带微笑,手指轻轻抚过了标注了音的文字,自信道:“不止要教导鲜卑之民,汉民亦为朕之子民,当郡乡之中,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么?三长本职虽然是督察编户、征役征租,如今再加一个教导乡里之职,也不是大事。”
冯诞有些忧愁道:“可这乡族之中,无人监督啊……”
拓拔宏淡定道:“那又如何,朕已想了办法,他们难道还能再有怨言?”
他本意也不是要教导万民,只是要让胡汉融合罢了,只要能堵住鲜卑勋贵的嘴,其它的,并不重要。
再者,他已经看出了,这个“拼写”之法,对传播文字,推广汉学,有多大的效果。
“不过,”他又轻抚着那本书稿,“其中有许多字注音不准,还得召集学士,重新修订才是……”
他语调微沉,抬头看向一边的少年:“君泽,你当有个官职了,太常卿之职,你不嫌弃吧?”
萧君泽微微挑眉:“你在说笑么,太常卿是三品之职,为九卿之一,你要我一个十一岁的小儿来当?到时你家阿诞,可又要受非议了。”
哪怕从魏朝定三省后,九卿的职位已经被大幅度削弱,那也是三公九卿的九卿之一啊。
不过,问题其实也不大,王公贵族起步高再正常不过了,比如冯诞,当上百官之首也才二十岁,主要还是他年纪不够。
拓拔宏从善如流:“既然你如此懂事,那就正四品太常少卿好了。”
萧君泽摇头:“还是算了,你自去找人修改编定,我还要管理学校,没这空闲。”
“挂名而已!”拓拔宏非常谦虚地握住他的手,“于朕眼中,君泽将来必然名动四方,光耀青史,编写此书,朕愿将大名落在你名后,对了,这书起什么名呢?”
这样的《字典》,将来说不定是比四书五经还要常用的必备之物,古今帝王虽多,要是这能挂一个名字上去,说不得便是要被人时常提起,感念功德了。
这个时候一定要抓住君泽,万万不能让他溜了。
至于说独占其名,拓拔宏还没那么蠢——这种与知识相关的事根本做不了假,要是被后世人发现,说不得便要成青史上的笑话了。
萧君泽终于有些松动:“只是挂名?”
“只是挂名!”拓拔宏斩钉截铁,“到时朕会以铁木做板,刻印上一万册,广传天下,让南朝也知我朝书文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