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197)
萧君泽摇头:“陛下啊,我的看法正好相反,高句丽若不早早拿下,必然是将来中原的心腹大患。”
元宏皱眉道:“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萧君泽伸手,随意将桌上的香炉打翻,散落的香灰桌上铺出厚厚的一层灰烬,他用手指轻松地在灰烬上划出辽东和东北朝鲜半岛的轮廓——和后世的等比例教课书当然是不能比的,但有了个大略形态就够了,这年头,谁还能挑出他的错误来不成?
“你看,这是辽河,这是高句丽,”萧君泽指着的图上的位置,“如今,高句丽已经占据辽东,整片辽泽只要开发得当,便能是如幽冀淮河一带的农耕之地,东北之地,既可渔猎,又可放牧,一但辽河开垦而出,他们便能成为更少的土地,获得更密集的人丁,更有燕山、大海为屏障,你是皇帝,会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元宏微微俯身,看着那起伏不定的山峦,眉头微蹙,深思数息后,摇头道:“开垦一地,岂是如此容易之事,高句丽虽有些危险,却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里化为外患。”
萧君泽笑道:“是么?这王朝天命兴衰,不就是最有趣的事情么,当年代国崛起之时,又有谁能知道,如日中天的大燕国,会在十数年里败北?”
元宏不为所动:“北燕之败,乃是人祸,而非天命,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萧君泽于是又和他辩驳了几句,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敏锐,他判断了高句丽短时间内没有危险,能从自身实力出发,同时也是觉得元恪没有这实力——不像打南国,朝廷上下轻车熟路、后勤、征丁、将领都已经形成一套老规矩,打高句丽则不然,统合草原诸部攻打高句丽,需要足够的威望。
他甚至主动给一边听得云里雾里元恪发号解释:“你年少继位,威望不足,镇不住草原诸部、六镇军户,你继位后,也莫要轻易攻打高句丽、南朝,当继续推行汉化,经营国势,静待时机。”
元恪听得十分认真,语气诚恳,表示父亲的教导,孩儿必敢改忘,回头就抄到纸上,挂在床头,日日省身。
元宏听得很是欣慰。
萧君泽在一边看得想笑。
元宏要是不这样说,元恪可能还要考虑一二,但元宏一旦把这事和元恪的“能力”挂勾,说元恪没这能力,那可对不起了,等元宏一死,元恪必然天天惦记这事来证明自己——没有一个有实权的皇帝能忍受这种评价。
讲完之后,他有些疲惫了,让元恪离开。
萧君泽没有出去,而是看着元恪离开后,才悠悠道:“你是真没发现,这孩子不是个听话懂事的么?”
元宏有些不悦地道:“什么孩子,你比他年纪还小!”
萧君泽看着他,没有说话。
“恪儿只是还有些年少气盛,”元宏嘴硬地回应,然后又愤怒道,“朕本是想留你在朝廷为他辅佐,你却让朕伤心失望,如今又想引他入歧途,真当朕不敢动你么?”
萧君泽道:“别装了,我说了,我在等你做决定,也在等你们做决定。”
这决定是什么,元宏非常清楚。
如果元宏真的想为了朝廷,对他生了灭杀在洛阳的心思,他和北魏的情份便就此宣告破碎,再无转圜,如果他将萧君泽杀死,自然万事皆休。若是萧君泽逃出生天,那么,他当初是怎么对待南国萧鸾和他那子嗣的,也会同样适用在元恪和整个北朝的身上。
相反,如果元宏不对他起杀心,那么,看在元勰和冯诞的面上,萧君泽收敛一点,但能有多少,全凭他心意。
元宏沉默了数息,终于缓缓开口:“朕身为帝王,岂可将国势兴衰寄望于你一念之间?”
萧君泽不以为意:“你这话说得,把国家交给你儿子,难道就不是交给他一念之间了,还是你觉得,他的一念之间,比我一念之间更稳定?”
元宏气道:“胡搅蛮缠!你是南国之主,难道还能比朕拓拔家的子嗣更能一心为国?”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可真说不准,回头想想,北朝开国近百年,又有哪位太子,能像元恪这样轻易继位,知道江山不易,知道人间疾苦?”
元宏疲惫道:“好了,君泽,你找到答案了,朕不想动你,你可满意?”
萧君泽沉默了数息,才缓缓道:“你不用急着回复我,死前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头也未回。
他听不出元宏是在敷衍还是在做决定,但私心里,他不希望元宏做下决定。
元宏是这个世上少有能理解和接受他的一些理念的人,在他默认里,他的不是皇帝,而是他的一个朋友。
所以,哪怕明日便要兵戎相见,至少,他们上一秒的感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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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后,元恪抄经书抄得更勤奋了。
他似乎在用抄经来平定自己心绪,这个世上,他其实才是最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人,而不是他人口中捡漏兄长的幸运儿。
萧君泽也没有再去和他讨论佛法,只要元恪还想证明自己,想要征伐高句丽,那元勰就没什么危险。
他发现,如今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等了。
两天之后,气色还算上好的元宏,突然间病如山崩,昏迷不醒,虽然徐太医已经全力医治,但依旧是回天乏术——毒药只是激发了他身体的潜力,让他能正常一些,但死亡的降临在哪一日,谁也说不准。
萧君泽也前去看过了,但魏贵妃都没有办法,他去自然也是徒劳。
徐太医甚至表示,能熬到如今,已经是陛下毅力强悍,强行续了些性命。
他都有些无法相信,昨天面色还算好的元宏,今天的模样,就已经变得让人畏惧。
又是要面临生死了么?
萧君泽再次发现,自己不是漠视生死,而是厌恶死亡。
讨厌重视的人离去。
所以,我,是在逃避么?
不,我只是讨厌自己掌控不了的事。
我只是……
萧君泽默默放下长笛,那忧伤的乐曲已经吹不下去。
心,乱了。
“你连朋友都算不上!”萧君泽小声道,“我才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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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在去世之前,他已经给自己的国家几乎安排好了能做的一切。
禁卫、朝局、北方、军中诸将……
都已经全数交给了太子,只需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元恪就能无缝衔接,立刻登基。
一时间,洛阳城中最重要的几位人物,纷纷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萧君泽本想进去,但却被内卫拦住了。
他再确定了一次,内卫非常清楚、略带歉意的表示,不让他进去,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他等了几秒,也没听见内里的冯诞、元勰开口。
萧君泽有些沉默。
不需要进去,他已经知道结果。
……
他离开皇宫,回到崔曜的府上,却没有进入,而是对有些焦虑崔曜道:“你立刻返回襄阳。”
“您不和我同行么?”崔曜立刻抓住重点。
“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萧君泽随意道,“回去吧,我会和你在襄阳会合。”
崔曜果断拒绝:“洛阳如今已不是善地,您必须和我一起走。”
“我和你一起,那我们谁也走不了。”萧君泽微笑道,“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有事的不会是我。”
崔曜怎么可能放心,他眼睛泛着血丝,愤怒地看着自家主上:“你想冒险,你想做危险至极的事情,我才不会相信你,除非你带上……”
君泽突然抱住他。
“阿曜,”少年在他耳边诚恳道,“我有脱身的办法,但需要你在襄阳接应,不是我不想带上你,而是你于武道一途,实在轻薄了些,带上你,只会给我增加难度,你先回去!”
崔曜咬住唇,愤怒又委屈地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