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95)
白翎目不转睛地与之对视,邵禹坦然以对。
“那你苦大仇深地做什么?”白翎戳他脑袋,陈妈松了一口气,进厨房盯着她的老鸭汤去了。
邵禹捂着脑门,恍惚了片刻,“我好像做错事了。”
“公司那边有状况?”
邵禹摇头。
“那是?”
“……我,低估了人性,疏忽了一些问题……”邵禹吐字有些艰难,“现在,有人在替我承担后果,我……”邵禹的头低垂下去,声音哑到如被砂纸打磨过。
白翎也怔忡了须臾,他印象中,车祸恢复之后,她没有再见到过邵禹这样低落的情绪。
白翎走过去几步,把手掌轻轻抚在邵禹头顶。“很担心的话,你就先回去,反正手术也不是你做。”她试图开玩笑调节邵禹的情绪,“你不在这儿监工,人家医生护士压力还小一点。”
邵禹摇头,闷声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手术重要,而且,我回不回去,并不影响处理事情。”彼时,他虽然心急如焚,但理智压过了冲动。国内的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可他本人回去处理和交代谢丹丹处理,后者反而更快速且更职业一些。此外,他在心里衡量过后得出结论,白翎的手术迫在眉睫一锤定音,而对南弋造成的伤害,他回国之后还有时间想办法加倍弥补。
从邵禹的角度来分析,他的判断合情合理。可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在他预料之中。自以为的来日方长,也许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不过有一点,邵禹的预计没有偏差。经年累月地与邵禹的负面传闻斗智斗勇,谢丹丹处置这种问题驾轻就熟,手段老练有效。
当林雨辰发疯一般冲到办公室,歇斯底里地要求邵禹给他一个交代的时候。
谢秘书仅用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她说,“当年不是邵琦拿枪指着你的脑袋逼你的,今天也一样。”
出事之后,邵禹调整了作息,与国内保持密切联系。谢丹丹告诉他,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南医生清者自清。那些兴风作浪的无良媒体,由医院出面一个不落的起诉。绝大部分当即偃旗息鼓,谢秘书花了很小的代价,使其将功补过,推动舆论全面翻转。
邵禹终于放下半颗心,睡了半个囫囵觉。
白翎的手术总体成功,过程中有一点意外,最终有惊无险,只是术后观察的时间延长了一周,也导致整个恢复期被拉长了。
等到白翎出院,转入当地条件好的疗养院,邵禹才放心回国。
前前后后,用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他每天都会尝试拨打已经关机许久的号码,一如既往地无法接通之后,再发一条信息。一百天如一日,不曾收到回复。邵禹也尝试过其他途径,始终无法联系上南弋。
他心底萦绕的忐忑如影随形,直到回国之后,他遍寻医院和出租屋,找不到南弋这个人,甚至没有他离开的丝毫线索。
这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第78章 海角天涯
春寒料峭,华灯初上。邵禹熟练地在狭窄的街巷中找到一个空位,把他的吉普车严丝合缝地塞了进去。没办法,他尝试过找一个收费的停车场未遂。他认交钱,却没人收。老旧小区环绕的憋仄巷道,根本没有批准收费停车的条件。他只能每天打游击似的,不厌其烦地寻找犄角旮旯。有时候甚至要绕上十圈八圈,才能在步行十分钟以上的三条街之外勉强找到容车之处。
他从G63上迈步下来,锁上他这台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其实,他是有想过从车库里换一台轿车的,可挑来拣去,又觉得哪一台都缺了点儿什么。
邵禹两只手揣在兜里,步伐缓慢地往回溜达。偶尔抬头四顾,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他。他不愿意被低落的情绪所裹挟,恍然片刻,便又低下头走路。
回国这两个多月以来,堪称他打从十几岁起,最悠闲的时光。寰宇科技彻底与他切割开来,未来是生是死,与他再无丁点儿瓜葛。而QC创投一直由专业的团队打理,除了极其重大的项目之外,日常运营连陆野本人都不太能插得上手。小陆总基本维持半家庭煮夫身份,大部分精力用来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家许摄影师。作为第二股东的邵禹,自然也没多少事务缠身。可惜,他也情愿回归小家庭,但是他没有。
今天下午,他第三次去贺恺的运动会所,终于把人堵着了。这六十多天,南弋身边亲近的人挨个被他骚扰个遍。
贺恺倒也不是刻意避开他,他自己也一肚子怨气没处撒。据他所说,意外发生之初,他收到过南弋一个报平安让他不要担心的信息。当时他在忙,过了个把小时才看到。然后匆忙拨打回去,这人就失联了,再也没个动静。
“也不是第一回,以前他当那个无国界医生的时候,经常人间蒸发。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屡教不改……”
邵禹反复在脑海里咂摸贺恺的话,难得找到一点头绪出来。之前,他去过几次国际部病房,也拜访过徐主任,打听过护士长,得到的答案都是南弋因为私人原因,办理了停薪留职,具体去向不清楚。
最有可能了解内情的吴乐乐竟然也离职了,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人。
当初的恶性事件,起因是由于患者家属寻衅滋事,也就是曾经到南弋家门口泼过油漆的那家人。后来所谓医疗事故经过仲裁,家属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就一直怀恨在心。骨科的陈旭医生还要反告他们伤人,这家人本就是无理取闹的败类,走投无路之下不择手段。又被邵琦和林雨辰收买加挑拨,才演出了那么一场铤而走险泼脏水的大戏。
如今,真相大白法网难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违法犯罪的行径付出代价。
陈旭和吴乐乐一起辞职的消息很容易打听到,但他几经辗转,方才确认他们俩去了临省的一个私立医院。
邵禹当天便驱车几百公里前往,在医院大门口径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了下班的两个人。
陈旭跟他打了个招呼,在吴乐乐的示意下,找了个买菜的借口先行离开。吴乐乐把邵禹带到医院两条街之外的一个小饮品店,敷衍地点了两杯奶茶。
甫一坐下,邵禹还没开口,吴乐乐先扔出一句,“姓林的那个祸害是冲着你来的吧?”
“是。”邵禹没有辩解什么,“对不起。”
吴乐乐吸溜一口奶茶,恹恹地摆了摆手,“这话你跟我说不上,再说了,有些事不是解释和道歉能够弥补的。”
他把头转向窗外,手里捏着吸管下意识地戳了又戳。
吴乐乐想起南弋紧急手术之前,没有人能够签字,是院长赶回来签的。他又想到,整个术后恢复期他怕南弋看到新闻影响心情,可左堵又防的,还是百密一疏。南弋表面看起来不在意,反过来还在安慰他们。实际上,他没有发泄途径,身边连个宣泄情绪的亲人也见不到。
他还想着,仓促进行的手术难度极大,即便是温格尔教授远程指导,任院长亲自操刀,依旧险象环生。由于异物位置特殊,切开包裹之后与预计中误差巨大,手术一度陷入僵局。最后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决心,放手一搏,谁也不敢推测结果。果然,术后,南弋有三天的时间腰部以下全无知觉。当时,几乎要认定了手术失败,下半辈子只能与轮椅相伴。度日如年的七十多个小时里,白日里面对任何人,吴乐乐没有见过南弋消极抱怨,他总是把大难不死挂在嘴边。他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多嘚瑟了一年多,该知足。吴乐乐也相信,南弋打心底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可他好多次半夜睡不着爬起来,都能看到南弋病房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在垃圾桶里找到过包裹严实烟头。
还好,随即柳暗花明,罢工的脊柱神经渐次复原。医学奇迹也好,虚惊一场也罢,吴乐乐自忖做不到感同身受。可就连他,也不敢回忆那三天好似接受人生判决似的无力与绝望,何况是南弋。
顺利度过最初的术后高风险时段,南弋的康复速度超出预期。用任院长的话来说,这次算是因祸得福。南弋是在病灶隐藏期间受外力导致突变,手术及时,直接规避了神经压迫丧失运动功能的阶段。理论上来说,无需长时间复健。而实际上,他也的确不到一个月便能下床走动,五十多天的时候,肢体功能恢复百分之八十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