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101)
邵禹木然地缓慢地颔首,示意他在听。
“还有,”南弋打算一次性交代明白,“我的腰伤是在冲突中发作的,这个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当时手术情况虽然紧急,但从结果来看,我是因祸得福。”南弋诚恳道,“在那之前,我已经放弃手术,就连我的导师也暂时没什么办法。异物的压迫可能随时随地诱发不同程度的后果,手术风险很大,而现在的结局,可以说是不敢想象的理想。”
如若之前没有遇到夏夏,不知道南弋躺在病床上其实是了解外界喧嚣的,也不知道手术一开始差点儿被判定为失败,那么此时此刻,南弋避重就轻讲述的,便是他未曾看到的事件另一面。
这一切完整流畅,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南弋也只是对于节外生枝的细节稍作隐瞒,并非全然为了宽慰他。理解到这一层,邵禹感到疲惫且无力。
他顿了顿,问道:“你的腰伤,是之前拒绝我的原因吗?或者说,是原因之一?”
“……”南弋一下被他问住了,这家伙到底把关注点放在哪?之前,对话一直是按照他的思路进行,却在这一刻被邵禹一个问句带偏了。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全盘心思都放在怎样打消邵禹没必要的愧疚,赶紧把人撵回去上边。
南弋沉吟三秒钟,给出了答案,“当时是,主要原因。”他和邵禹短暂相处期间,好巧不巧地,曲解重重,一开始是他懒得解释,后来是他一走了之,总之责任在他。因而,眼下邵禹问出这个问题,他没法回避或是敷衍。他必须直面且承认,他曾经动过心。曲折如昙花一现的过往,并不是只有邵禹一个人付出过真实的情感。
“现在呢?”邵禹好似得到了某种鼓励。
南弋更头疼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他是跟安置病人的车一起过来的,那边交接完毕就得返回,时间并不充裕。只能长话短说,有话直说。
他思索须臾,“邵禹,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不近人情,但是……”他不受控地嗓音略微发紧,可该说的依然要说,只是加了两句铺垫。“年轻的时候,我一度认为,选择这份工作更多的是源于赌气成分,气我父母生而不养,我好奇他们投身的事业是个什么样子。后来,虽然改变了很多观念,但始终没有彻底想通。”
他收回落在邵禹身上的目光,觑向窗外雾蒙蒙的夜色,语意也缥缈开去,“事故最初,我从战地简陋的病床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怕自己再也上不了手术台。而这次康复过程中,这依旧是我全付心思所在。”
他最后说,“在某些人的生命里,爱情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邵禹平静而笃定,“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第83章 两难
一场没有完结的对话被催他返程的来电打断,明早还有手术安排,南弋必须离开。坐在颠簸的救护转运车上,茫然地望着天边一轮残月,他耳边反复回响邵禹最后说的一句,“以后我想试试。”
“靠!”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随手锤了一下前边椅子的靠背,“试什么试,恋爱脑有意思?好好做你的霸道总裁不行吗?”
“Nan,what’s the matter”隔着好几排坐在驾驶舱副驾位置的同事听到动静,回头问他。
南弋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It’s nothing.”
邵禹一直目送着接南弋的车驶离,直到连扬起的尘土都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按部就班地简单洗漱过后,躺到床上,不出所料,很难入睡。
那个人,总是有本事轻而易举地颠覆他所有的预期。他忐忑懊恼,以为自己不被欢迎,不敢轻易打扰,只能暗戳戳地搞些力所能及的小动作。谁知,南弋居然送上门来,又一次推翻他擅自得出的结论。
今天所有的对话全部在他认知之外,南弋对他并无怨恨责备的情绪,听起来怎么都该算是利好,可他却丝毫庆幸不起来。
他理解南弋所说的,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时候,人更容易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所求。他过往想岔了很多事,所以当迈过沟沟坎坎,得以重新拾起手术刀时的那份心无旁骛,邵禹努力感同身受。
人生阶段不同,邵禹也曾把全副身心投在周而复始的事业中,虽然他并不享受那个过程,最后也称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他现在能够抽身而出,追逐自己心之所向,是该感谢那一段奋斗与积累的。
只是,他不会再重复。
现在,他财富自由,时间充裕,白翎的身体状况也很稳定,心态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交织着执着。
既然对南弋来说,感情不是现阶段的必需品,那么就由他来追逐。邵禹内心渐趋平和,诚然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人生追求同样无所谓黑白对错,遵从本心罢了。谁也无法界定,为事业拼搏就比爱情至上高一等。
邵禹思及此,忍不住把自己逗笑了,仿佛青春期关上的那个窍门,迟来十多年才打开。俨然有一种老黄瓜刷绿漆,强行装嫩的嫌疑。
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部分想法,人的思想和行为境界还是有高低之分的。他不是没做过慈善,之前也常年以白翎的名义资助红十字会。但那些流于表面的甚至是跟风似的商人行径,与南弋这种常年奔走在这个世界最危险最贫瘠的地方,用自己的学识和双手做真正拯救病患于伤病痛苦中的作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现在,他勉强接近试图成为一份子,但他从思想根源上并没有那么的无私无畏且无所求,而实际贡献方面,他也仅仅是出钱的意义多于出力。但这些不重要,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心甘情愿为之付出能力范围内的所有努力,过程中的踏实与满足,带给他的是全新的未曾有过的体验。
既然南弋不以奉献为傲,那他同样不必以追随为耻。
邵禹私以为,南弋曾说过的,能带给人幸福的“满足”,他大约摸到了轮廓。
和邵禹见了一面之后,南弋颇为头疼了几天,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劝说理由。本来抱着把人劝回去的目的走这一趟,却反而好像打开封印推了一把似的,打通了这家伙的任督二脉。人家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早请示晚汇报,间或发上一两条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冷笑话,看得南弋脑门上青筋直跳。
但也仅仅止于此,邵禹把握着分寸,并不会过多干扰南弋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刻意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倒是南弋的助理按照他的要求,经常汇报运输分队的动向。
之后不久,他所在的医疗队接到紧急任务赶赴布隆迪。那里刚刚遭受一轮结核病爆发,这种在国内早已被控制的疾病,在非洲很多贫困落后的国度依然肆虐。并且,瘟疫导致动乱,投机分子趁火打劫,火灾爆炸频发,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伤患。
原定为期一个月的医援,医疗队实际上待了三个多月。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南弋更是下了手术台就抓紧时间睡会儿,完全无暇思考其他。邵禹大概也了解到他的行程,没有过多联系,只是早晚各一条问候信息加天气预报。南弋看到了会回复,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失联会让人联想到很多,无谓担忧。但他往往不能回复得很及时,这里电力系统不稳定,即便配备了先进的综合保障车,但优先保证医疗和官方通讯,他的手机经常性的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
而无论什么时间收到南弋的几个字或者有时候只是匆忙的一个表情,邵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给出答复。
最初,南弋并没有发觉,毕竟他急急忙忙扔下手机,不是补觉就是被别的医生叫去会诊。直到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支援的队伍赶到,才得到半天空档。他属于精力旺盛型,稍稍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在营地冲了个凉水澡,难得放空一会儿。
他刚刚给邵禹比南北极还冷的笑话回了一个“呵呵”,那边立即弹出一句,“不忙吗?”他刚要回答,助理打来视频,交接的病人有一项数据异常,接手的医生不敢轻易处理。南弋仔细了解过情况,给出建议。这一来一回,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他再答复,邵禹又几乎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