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68)
当时接诊的时候,小刘向他求助,也是因为这个病人骨折部分陈旧伤和新生损伤重叠,还伴有血管畸形,病情比较复杂。小刘的出诊记录比较简洁,是按照急诊通常的规范,南弋补充了很多。现在这份病例和相关检查报告互相呼应,基本能够解决纠纷中病人提出的绝大部分无礼诉求。无心插柳的习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南弋有点儿哭笑不得。他自以为已经尽量了解适应了国内医疗现状,但内心的失重感如影随形。
南弋协助医务科的同事配合上级部门调查,一忙活就是大半天。情况基本肃清,但当时接诊的时候,他不仅语言指导,还亲自上手做了处置。他并不是当班的急诊医生,也不是专科的大夫,同事提醒他,病人背后有职业医闹撺掇,在找不到其他落脚点的情况下,可能还会反过头来揪住这一擦边球不放。南弋表示理解,以裁决结果和院里处理意见为准,服从配合。
他从医务科办公室出来,直奔骨科病房。陈旭裹着伤手查房去了,回到办公室看到南弋在等他。
“南主任。”他点了点头,把人让到屋里。
之前南弋听到一点风声,因为个人感情问题,陈旭把领导家的千金得罪了,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比吴乐乐还能闹腾。陈旭这事确实做得非常不地道,风评一落千丈。他这位院里最年轻的科室副主任,还在试用期期间,眼瞅着年底的转正悬而未决,又赶上这么一出。颇有点祸不单行,倒霉点儿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意思。
这个闹事的病人安排到骨科病房康复治疗,由陈旭负责,虽然是院里的决定,但毕竟是一系列连带效应,南弋觉得自己撇不开干系。
“手伤得怎么样?”南弋径直问道,对于一个外科医师来说,手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小拇指骨裂,没那么严重。处理及时,应该问题不大。”陈旭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难掩疲惫。
南弋心放下一大半,他略微打量了一会儿,陈旭肉眼可见的整个人低气压,与过往虽古板严肃但精气神十足的状态大相径庭。
有些事,外人再唏嘘遗憾亦是徒劳。或许年轻的时候总要走点弯路,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可是回头之际,却未必有人等在原地。
还是那句话,交浅不必言深。
“那就好。”南弋在他对面坐下。
陈旭自己是专业人士,用不着嘱咐如何好好保养那些废话。他没有耽搁太久,喝了杯水,就白天的事简单探讨了几句,南弋以工作为由告辞。
陈旭将人送到门口,欲言又止,南弋等了等,他只说,“慢走。”
南弋坐电梯回到国际部病房,最近在医学院那边忙活,他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
“南主任……主任……”走廊上路过的护士长和护士跟他打招呼,南弋一一回应。
他绕到值班室那边,探头看了一下。
“南主任。”夏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很吓人吗?”南弋无奈地笑了笑,“怎么看见我跟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似的?”一般情况下,他都能和同事打成一片。夏夏这个小姑娘有些特别,在他面前总是有点儿拘谨。南弋略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坐下说。”
“您有事?”夏夏当然没坐。
“没有,我看看乐乐在不在。”
“刚才还在呢,他听说您今天去医务科处理纠纷了,一直挺着急的等着。”夏夏拿起电话,“要不,我问问他。”
“不用,”南弋拦下她,“我给他吧,谢谢了。”
“不客气。”夏夏认真回答。
南弋转身,听到后边怯生生的问,“南主任,您……”
“嗯?”南弋回头。
“您,没事吧?”夏夏很小声,南弋差点儿听不清。
“没事儿,”南弋大咧咧地,“有领导和医务科的同事顶在前边,我连点儿硝烟的灰都没沾着,让你们担心了。”
“那就好。”夏夏低头说。
南弋这边说着,那边给吴乐乐的电话已经拨通了。他朝夏夏示意了一下,往外走。吴乐乐没接电话,南弋还没挂断,他就从楼道里钻了出来。
“干嘛呢?吓我一跳。”南弋顿步。
“南哥,”吴乐乐嬉皮笑脸,“我这担惊受怕一整天了,你也不回来,要不是我的线报传来一手消息,我得捞你去啊。”
“哪来的线报?”南弋带着他往自己办公室走,“骨科病房那边的?”他关上门,似笑非笑地问。
“那你就别管了,我怎么也算个老人儿了,在院里有那么三五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吴乐乐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泡茶,“这回这包茶叶不错,又是你从老徐那顺来的吧?徐主任就是偏心眼,给你的都是好东西。”
吴乐乐回头,见南弋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桌子后面,他自己先心虚了,“南哥,你喝茶,败败火。”
南弋不给面子,手指点了点桌面,敲打他,“借我的茶给我败火,借关心我的名义打听消息,现在该下班不下班,还有什么心思啊,吴乐乐同学?”
“嘿嘿,”吴乐乐被戳穿也不急,他跟南弋没必要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也给自己拐累了,干脆厚脸皮直接问道:“哥,你刚才去骨科那边了吧?”
“唉,”南弋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多装两秒钟?”
“怎么是装呢?”吴乐乐反驳,“我关心你也不是假的,这不是看你全须全尾地在这儿吗?”
“那你是问不全须全尾那个?”
“啊,”吴乐乐眨巴眨巴眼睛,“听说小拇指骨折了?”
“骨裂,”南弋没吊他胃口,细致解释,“你的消息源有偏差,没太严重,是小拇指,问题不大,预后应该不影响精细操作。”
吴乐乐整个人明显地释怀下来,他皱着脸道:“别笑我没出息,就算是只小猫小狗,认识那么长时间了,听说被王八咬了一口,也想知道死没死。”
南弋扶额,“你这张嘴啊!”
吴乐乐吐舌头,“我走了,省得再被你笑话。”
南弋无语,摆手示意他快走。
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工作,又到食堂糊弄一口,等南弋躺在床上,已经接近零点。距离他答应回复人家的DEADLINE,整整晚了大半天。南弋其实原本是打算说点儿什么的,哪怕他没法接受了,他也应该跟邵禹说点儿什么,至少不是这样一个字没有,不明不白。他和任何人交往,基本上都是更照顾对方情绪的那一个,何况是骄矜别扭惯了的小邵总。这次,开头让邵禹抢了先,而他却连结尾也没有做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今天这一通闹腾下来,到了此时此刻,再去解释什么,宽慰什么……只要不是给予肯定答复,全都像是耍流氓。
南弋进屋,想把自己狠狠地砸到床上却被理智拦了下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躺下。大脑空白,生无可恋。
同一座繁华都市的另一端,邵禹这一天过得堪称波澜不惊。
他早上请假,去了老宅那边,陪白翎待了一上午,中午和陈妈一起准备午饭,吃过了之后还补了个下午觉。因为知道他公司的困境,白女士久违地慈母形象上线,东拉西扯的唠闲磕,一点儿都没提邵禹可能不喜欢听的话题。难得的家庭日,意外地舒心。
他临近下班时间才赶到公司,把谢秘书叫了进来。
邵禹捏着价值不菲的钢笔,目光有些放空,“那件事,你放消息出去吧。”
谢丹丹有点儿意外,“不是说再等等?”
“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邵禹拧眉,“陆总那边不会有变化。”
“那倒不是,”谢秘书提醒,“之前是你说的,多拖几天,看他们继续蹦跶,蹦得越欢,摔得越惨。”
邵禹放下手中的笔,“算了吧,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