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72)
父亲讨好地笑,“我大半年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了,总不能捡些弹片做礼品吧?”父亲有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普通话不错,所以两个人私下一直用中文交流。只不过环境使然,只有他们夫妻俩在一起的时候才说中文,久而久之,颇有点不那么口语化。
“我不是跟你一样的吗,我都可以找到适合的礼物。”母亲有着类似小女生的情绪化,“你说爱我们的儿子,可是我并没有感受到。”
父亲冤枉,“我很爱你,也很爱他,我的爱不是用物品来证明的。”
南弋不是第一次遇到两人幼稚的拌嘴,但话题涉及到他,好像不太方便闯进去。但他倒也没什么偷听的尴尬,多等几分钟而已,懒得走来走去了。据他了解,这两位通常吵不过两个来回。
母亲很容易被说服,但又有感而发,她坐下来,伤心道:“我知道,你是爱我们的。可是,我那时候太任性了。现在我才有点明白,你最初希望我们丁克是有道理的。人的精力和时间很有限,是我执意生了儿子,却没有给他足够的陪伴和爱,所以……”
“不是的,”父亲蹲下来,仰头看着母亲,“留下他是我们共同的决定,遗憾和亏欠也是一起的。他缺少了很多爱,所以习惯付出,误以为自己不值得获取同样的回报。这是急不来的,我们要用很多很多时间,和很多很多的关爱去弥补。相信我,他只是暂时被困住了勇气与认知,才会用错误的方式去探索出路。对的人还没有出现,会过去的。”
“会吗?”母亲哽咽。
父亲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一定会的,你想一想,遇到你之前的我,不也是一团糟。”
“也是,”母亲破涕为笑,“你那时候是个十足的坏蛋。”
“为了你改邪归正的坏蛋。”父亲吻了他的女孩。
母亲娇羞地推了推。
南弋半捂着眼睛,笑着离开,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他不应该打扰。于是,他错失了那个礼物。
他眉心皱紧,缓慢地翻身,哪怕在睡梦中,他的神经也是紧绷而警惕的。白日里越表现得平静,内里的焦虑越无处释放。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不过三十四岁,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他虽然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如何美好,但他也未悲观厌世。他希望活下去,健康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活下去。
他几番辗转,好似被魇住了,没有醒过来。脑海中的画面却转了个场,非常熟悉的环境,是他十六岁之前一直居住的医大家属楼。
其实,外婆名下还有不少套条件不错的别墅和商铺,南弋是在和律师交接遗产的时候,才知道的。两位老人朴素低调了一辈子,居住的房子是院里分配的,两室一厅,90多平方米,不算憋仄,但也谈不上宽敞。
他出国的前一天,后背被外公用鸡毛掸子揍出来的伤处还没消肿,外婆趁他睡着了,又进到到房间里,替他轻轻擦了一遍药。
老太太轻手轻脚地虚掩上房门,怕出声音,没有扣上锁。
昏暗的客厅里只点着一盏小台灯,外公手里拿着一本书,架着眼镜,好半天都未翻页。见外婆出来,古板的老头哼了一声,“慈母多败儿。”
外婆是很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出身,平时极少回嘴,这一夜却没忍住,“我不是他的母亲,不然一定把孩子带走,何苦被你这个封建家长糟践。”老太太默默地垂泪,“你也真下的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
外公气恼,“你以为我不心疼,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歪了路。”
外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老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我只知道,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孩子。难道因为他喜欢了一个人,就十恶不赦了?”
外公放下手里的书,沉默良久,起身留下一句,“所托非人。”
第二天清晨,南弋起得很早,坚决不让外婆送他,自己踏着一地清光离开了那栋承载了他整个人生的老旧楼房。这一次,貌似是他十几年顺从的成长经历中,唯一的叛逆。直到他从外边推上大门,外公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从楼洞口到大马路,南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不曾抬头,却能够敏锐地感受到背后注视的目光。
出国之后,学业非常紧张,前两个假期他都没有回国,但每天会保持给外婆打一个电话。后来的节假日用来了解和追随父母的脚步,更无暇他顾。本科期间,他挤出时间回家两次,好巧不巧全都赶上了外公出差,他只见到了外婆。其实也不算意外,外公本身就工作非常繁忙,他在家的时候也不是经常能见到。
后来,还是借外公到哈佛医学院交流的机会,一家五口克服困难,凑到一处吃了一顿饭。彼时,他那个不太受岳父待见的洋女婿吸引了南院士大部分的火力,他笨拙地绞尽脑汁,勉强用各种罕见的临床案例转移岳父挑剔的视线。而南弋在外婆羽翼保护下,未被波及。大家回避掉尴尬的话题,算是难得的一桌团圆饭。
老人回去后不久,就赶上了国内新型病DU爆发,大面积GE离。南弋鞭长莫及,好不容易想办法和母亲一同赶了回去,外公却在亲自率领团队夜以继日抢险救治病患的一线突发疾病,猝然离世。外婆不同意出国,独自生活了一年多,也郁郁而终。
人生至此的三十多年,他措手不及,一晃神的工夫,便只剩孤家寡人。
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皆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本文明天入V,两章一起更新,谢谢
第59章 回头草有毒
南弋早上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睁开眼睛。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个体的得失悲喜而放慢脚步,成年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伤春悲秋。
他简单洗漱过后,刚要换衣服跑步,又蓦地想起来,自己现在最好减少非必要运动。挣扎了几分钟过后,他还是换衣服下了楼,如果跑步有风险的话,那么走路散步亦然,岂不是只剩下卧床不起一条路?
敌人尚未发作,先自己把自己吓死,那他这大半年算白“叛逆”了。
南弋照例去小公园晨跑,一个人往那边慢跑的路上,他不期然地想到邵禹,想到那人别扭的表情和幼稚的胜负欲。人的惯性也是不靠谱的玩意儿,他明明独自来来往往了无数回,只是跟那人并肩过一趟,便不受控地历历在目。算了,想起来就想起来好了,又没实际去做什么。权当乐趣,生活已然如此艰难无趣,何苦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跑步回来,他路过早点摊儿,要了一碗豆腐脑和一根油条,加一盘小菜。大姐热情地端过来,小菜装得冒尖,差点儿溢出来。
“谢谢。”南弋赶紧接手,“儿子上学去了?”
“是啊,十一跟同学出去玩就没回来,”大姐笑嗔,“也就寒暑假象征性能帮几天忙,还净顾着拉着客人话痨似地捣乱,根本指望不上。”
南弋下意识往邵禹以往停车的街巷扫了一眼,回头笑了笑,“不算捣乱,挺有意思的。”
跟同事串了班之后,他这周剩下的几天都上白班。临近年末,是国际部相对清闲的时间段。除了急症病人之外,很多疗养、体检的外籍患者纷纷提前出院,免得错过岁尾的各种节日。往昔满满当当的病房,难得出现空闲,南弋早上巡房的效率提高了一大块。
今早,他在一个即将出院的老教授病房里嘱咐了二十多分钟出来,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迎面差点儿被送快递的小哥撞到。小哥捧着比他脑袋高出一大截的花束,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抱歉抱歉,哪位是吴乐乐,赶紧收一下。”
“哇喔,好浪漫啊。”在走廊陪病人散步的年轻家属赞叹道。
“啧啧,这得有好几百朵玫瑰吧,得花多少钱呐。”在国际病房见惯了世面的护工大姐也忍不住啧声。
“主角在哪,快出来让我们瞻仰瞻仰。”各个病房听到动静先后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不会又是吴乐乐的吧,他这是招惹了哪个富家千金?”路过的小护士低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