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107)
“也好,”邵禹理所当然,“手术还是要心无杂念,做不到的话,别勉强自己。”
南弋反驳,“明天我就回项目上。”
“别啊,”邵禹为自己据理力争,“我这边通讯还是不稳定,你要是再跟之前似的,一天三四台手术,又得断了联系。”
南弋很容易妥协,“我随口说的,这边有个实验得盯着,我短期之内不会离开。”
“那你也不能总睡这么晚。”邵禹管人家管得理直气壮。
“不算晚,”南弋姿态松弛地倚着床头,望向天边皎洁的弯月,“我有日夜颠倒的职业病。”
“有病得改,自己多大岁数了不知道吗,还当好事炫耀?”
“你不是也没睡?”
“嘿,我这不是刚刚大出血,得唠个够本才行。”
“那我不得陪你唠出双份的?”
“嗯,也是。”
南弋语速逐渐慢下来,他印象中两人没再说什么要紧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不曾冷场,谁也不打算挂断。最后,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说着说着睡着了。一觉到天亮之后,他翻看记录,这段通话持续了六个小时。
第88章 一眼万年
那一晚过后,南弋就算记不清所有琐碎的话题,但邵禹答应过隔离解除后会回国,这一句他记住了。就好似一颗定心丸,打消了他诸般顾虑。
形势确如邵禹所预料,随着疫情控制得当,临时政府借机得到国际社会额外援助,执行任务的军队这边也捞到不少油水,隔离区的各方面待遇有所提高。解除封闭在即,明面上通讯仍旧受到限制,实际在最后一周,除了感染病毒的一名年轻大夫仍在治疗中之外,邵禹和其他两个同僚已经提前恢复通讯。
他卡着南弋吃过晚饭的时间,把电话拨了过去。
“晚上吃了什么?”自由近在眼前,这几天邵禹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有些亢奋。
“土豆泥、烤鸡,还有当地蔬菜拌的沙拉。”基地的饮食既有本土特色,但整体风格还是照顾大多数人口味的西式快餐。样式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邵禹每次问得详细,南弋习惯了。
“你呢?”
“还是套餐盒饭,不过今天有金枪鱼罐头,口味还不错。”这人一贯双标,自己报喜不报忧。
“柳医生情况怎么样?”
“昨天的检测结果刚出来,各项指标趋于平稳,应该可以转院。”邵禹如实报告,他即便不说,南弋也要问,“村民那边有三个老人和孩子没熬过去,其他感染者也跟柳医生的恢复进程差不多。”
“知道了。”
邵禹问,“你回宿舍了吗,方不方便视频?”
他今天特地去溪水边酣畅淋漓地洗了一通,又让医疗队的医生用剃刀帮他把半长的头发剃到贴头皮,短是短了些,但他自忖五官HOLD住,至少比之前清爽利索不少,不至于跟难民似的。其实,他对自己的形象也还是不满意的,但他等不及了,哪怕是视频里见一见也好。
经历过生死线上的分别与仅仅是距离上的远隔,在心理上造成的焦灼感不可同日而语,他就算嘴上不承认,但心底迫切想要见到抓到南弋的小火苗愈演愈烈。
南弋半晌没有回复。
“在吗?”邵禹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
南弋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目之所及是他眼底的乌青和晦暗的神色。
“算了吧,这边信号不稳定。”他找了个自以为不算蹩脚的借口。
邵禹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压着心尖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也行,反正用不了几天就见到真人了。”
南弋没有接他的话,他不能无休止地沉沦下去。
邵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不等我吧?”
南弋回避了这个问题,“你的入境手续已经办妥了,陆总和汪霖那边出了不少力。不过还是得绕路第三方,更稳妥一点。”
“还应该即刻就走,省得夜长梦多,是吗?”
南弋再次沉默,无异于默认。
“呵,哈,”邵禹被他气笑了,他被这些天南弋的配合蒙蔽了,差点儿忘了这人温和的外表下自有他固执的一面,“你不会以为我回国之后就不会再……”
“邵禹,”南弋打断他,“成年人不要做逞强的决定,既然回去了,就跟朋友家人好好聚一聚,他们为你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
邵禹一字一顿,“在你眼里,我到这里来做的所有事都是冲动逞强,没有意义,是吗?”
南弋感觉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试图阻止他说下去,但事已至此,他不把话说得狠一点,根本达不到目的。他缓缓阖上眼眸,两秒钟之后睁开,他冷静到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有没有意义不是由我来判断,我只是觉得成年人做事起码要衡量明白利弊。我还是那句话,你和你背后的企业对公益事业资金和物质上的支持是难能可贵的,但这里不少一个你这样缺乏经验专业也不对口的司机。邵禹,”他把话说绝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很会说拒绝的话,但你的一系列行为对我来说造成很大的压力。如果只是单纯的心理影响,我会想办法自己疏导。可类似这样的情况,以后也许还会发生,我很难坐视不理。这种负担已经严重干扰到我的工作,我想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
“意外随时随地可能发生,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必要硬往身上揽。”邵禹企图挣扎。
“你说过,你是为我而来。”南弋反将了他一军。
邵禹骑虎难下,这句话他承认和否认都会被抓到话柄,他从来不曾预料南弋会如此犀利。
“……”
“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南弋第一次主动挂断电话。
邵禹听着耳边“嘟嘟嘟”的断音,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这一刻开始,南弋不再时刻不离地攥着手机。基地配备对讲,工作上的安排大多会先联系小于,以往他的私人通讯工具利用率并不高。他趁着还有热水供应,洗了个澡,按时上床。自从确认隔离区情况,知道邵禹没有感染病毒那一天开始,他便不再失眠。今天也只是略有反复,入睡稍微慢了点儿而已。
常年辗转于炮火流弹之中,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根本无法开展工作。南弋曾经不止一次地面对帐篷外浓烟滚滚,内里的手术有条不紊,他的手被同事们戏称为比机器还要稳定。南弋也自认为,算是有颗处变不惊的大心脏。毕竟,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格,又亲眼目睹过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画面。他私以为,如今所流行的所谓“钝感力”的概念,还挺符合他的现状。
因而,内心那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只是暂时的,总会过去。
可他控制得了清醒时的神志,却无法把握潜意识。
是夜,月沉星稀,乌云滚滚,半夜下起了当地罕见的瓢泼大雨。半梦半醒中,南弋仿佛回到了一个同样潮湿的夜晚,梦中的人与物却不似现实。
“妈,”南弋掀开帐篷一角,“你找我?”
“小弋。”眉眼含笑的妇人起身走过来,亲昵地扯着南弋的胳膊把人往里拽。
常年野外生活风餐露宿的艰苦在她眼角唇边刻下纹路,但仍旧能分辨出往昔的柔美俏丽,更可贵的是,她眸光清亮透彻一如少女。
“你过来,”母亲把他带到帐篷中央的小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拎着挂绳,一只手拖着穗子,“看,编制得精美吧?”
南弋打眼瞅了瞅,很奇怪,他好似对这个物件分外熟悉,每一个交叉的纹路犹如被反复触摸过,进而印在脑海里。
他附和道,“好看,很衬你。”
“什么啊,”母亲佯怒地觑他,“这是我给你求来的,据说挂在房间里,求姻缘很灵的。”
“啊?”南弋一脸无奈,“姻缘?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