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22)
“我找找,刚才好像买了。”南弋从台面另一侧的塑料袋里翻出来几种调料递给他。“还有这些,都用的话我就都开封了。”
邵禹扫了一眼,“差不多,打开吧。”
“好。”
“好像还差个小米辣。”邵禹扒拉着南弋切好的葱、姜、蒜。
南弋淡声:“你得忌口。”
邵禹心口一热,“又不吃麻辣火锅,就是炒菜爆锅的时候提个味道,医务工作者也别这么教条啊。”
南弋被说服了,“你等一下。”
他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两分钟之后,手里带了两个新鲜的小红辣椒过来。
邵禹服气,“你还种辣椒?”他刚才在阳台视察半天都没看到。
“市场卖种子的阿姨送的,我就试了试,在最下边,长得不好。”南弋晃了晃,“要切开吗?”
“嗯,切小段。”
南弋把辣椒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放到菜板上,切了起来。几乎是没什么预兆的,跟谈论晚上的天气似的,他徐徐开口,像是回答了邵禹刚才的提问。
“我年轻的时候性子也挺急的,没什么耐心。遇到有人寻求帮助,不麻烦的伸把手,麻烦的也会推脱。我母亲说过我好多次,她是那种对所有人所有事,永远抱着最美好最纯粹热情的人。我小时候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也不会觉得欠我什么的,该劝诫就劝诫,该夸奖就夸奖,我们之间相处更像是朋友。”他切好了一根辣椒,又摆正另一根,“她和我父亲三观非常一致,用西方的观念来形容,叫乐观与博爱。用咱们的话讲,就是心大。大概一年多之前吧,”南弋把切好的辣椒段摆到配菜盘子里,“我出一个医疗援助任务,临上车之前,有同事喊我去帮他处理一个棘手的外伤缝合。我本来打算让他找别人,我……有人劝了我一句,反正后面还有两台车,来得及。”
南弋顿了几息,邵禹没来由地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
“后来,”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经过斟酌的结局,“我原本要上的那辆车出了意外,车毁人亡。”
全程,他都没有抬头。所以,邵禹无有机会窥探到他破碎的神情。而南弋的语气又过于缓和淡然,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人的故事。邵禹下意识总觉得哪里逻辑不对劲,这段话的前半截和后半截,内容是割裂开的。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抓住重点。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少有机会经历劫后余生。之前,南弋给他的感觉过于大众化,他并未预计对方会有很丰富的阅历。
邵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也好,转移注意力也罢,或者干脆像兄弟之间拍一拍肩背,没有多余的暗示,只是最基本的回应而已。可他踟蹰了片刻,南弋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好了,还有需要我准备的吗?”
有些际遇,稍纵即逝。
之后的几年,邵禹时常不受控地自虐一般地回忆这个场景。比起肌肤相亲的负距离,这一刻才是他离南弋身体和灵魂最近的一次距离。可惜,彼时,他迟钝又自大。在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又在不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后知后觉亦是徒劳。
过后,当他偶然知晓了事情全貌的那一刻,他恨不得穿越回此时,爆炒了这个怯懦又愚蠢的自己。
“没有了,你出去等着吧。”邵禹说。
“等一下,”南弋从抽屉里找出没用过的赠品围裙,“戴上吧。”
邵禹两只手已经被锅铲和油壶占据了,很自然地抬了抬胳膊。
南弋也没矫情,顺着他的姿势,把围裙套在脖子上,又绕到背后打了个结。邵禹觉得他勒得稍微有点紧,自己腰腹位置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但他没有提出来,听之任之。
时隔大半年再次下厨,邵禹业务不算太娴熟,三菜一汤忙活了好一会儿,等三个人坐到餐桌前开饭,客厅的时钟刚刚报时过了19点。
吴乐乐先尝了一口干锅土豆片,喜出望外,“没看出来,你手艺不错啊。”
邵禹不动声色,“还行吧,家常菜水平。”
南弋夹了一块西红柿炒鸡蛋,中肯道:“确实不错,比二楼食堂的小炒味道好。”
邵禹心情愉悦,继续谦虚,“总吃食堂谁不腻,山珍海味也该吃够了。”
“我们食堂太清淡,哪有山珍海味?”吴乐乐抱怨,“也就南哥这种不挑剔的能忍得了,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南弋敲打他,“吃现成的还不知足,总比天天吃外卖健康,还省钱。”
吴乐乐朝他吐舌头,“你可真好养活。”
邵禹暗自琢磨,是挺好养活的,好像就没发现他不爱吃什么。也不讲究蛋白质碳水搭配之类的,难道光靠阳台地上那几个哑铃就能保持这么好的肌肉状态?
三个人都饿了,一顿风卷残云,连汤锅的底儿都不剩。吴乐乐自告奋勇,承担了刷锅的义务。邵禹磨蹭了一小会儿,和南弋倚在阳台门口,就着刚刚种下去还没发芽的佛手瓜种子开始闲聊。春末夏初的傍晚,空气凉爽中透着柔暖,吹在身上很舒服。
“在家经常练?”邵禹指了指地上几个简单的器械。
南弋顺着他的手指瞅了一眼,“实在太忙的时候维持一下,强度不够。”
“平时靠去健身房?”邵禹的目光在南弋胸腹的位置扫视,有点儿熟稔后的肆无忌惮。
南弋被他看乐了,玩笑道:“不是,主要靠体力劳动。”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笑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南弋一惊,他这里应该不会来什么客人,第一反应是任院长,那可不妙。
他拧着眉心去开门,还好,不是。
前两天出院的非洲手工艺术家和翻译站在门外,老头乐呵呵地用西班牙语跟南弋打招呼,南弋请人进屋。
“不了,”翻译赶紧阻拦,“他们的日程很紧,本来我想由我代劳的,结果Akin一定要自己过来,我们只有十分钟,不然赶不上飞机。”
翻译解释的同时,老人家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手工挂件,打眼一瞧,有点像中国结的结构,仔细看,图案和工艺要复杂许多,颜色繁复精美。
吴乐乐也洗干净手出来凑热闹,“哎呀,这个也太漂亮了。”
老人递给南弋,又说了几句西班牙语。
南弋推辞。
老人坚持。
“你就收下吧,”翻译帮忙,“据说这是他们当地用来祈求姻缘的吉祥象征,听说你单身,Akin亲手赶制了好几个晚上。”
盛情难却,饶是南弋皮糙肉厚,也禁不住脸红了。他郑重地收下,再次道谢。
两人匆忙来,又要匆忙离开,南弋赶紧换鞋下去送人,邵禹也顺势一起下楼。
南弋在前边开着手电,弥补老楼楼道昏暗的灯光,他另一只手里握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礼物。
邵禹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一荡一荡的穗子上。
第19章 你这个年纪……
挥手送别特意赶过来“送礼”的老人,南弋短暂的失神。这种萍水相逢的美好,过往他一度应接不暇,如今竟是有些久违的感慨。
“别看了,”邵禹捅了捅他,“尾气都闻不着了。”
南弋反应过来,哂笑一下,“你车停哪了?”
邵禹随手一指,“晚上好像有点儿吃多了。”
南弋侧首盯着他,邵禹漫不经心地望天。
“那溜达一会儿,消消食?”南弋觉得自己快成这家伙肚子里的蛔虫了。
小邵总“嗯”了一声,“听你的吧。”
夜风微拂,小区杂草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两人路过门口几个并排的杂货摊位,正在关门的小卖店大姐扯着嗓门喊,“南医生,遛弯啊。”
“今天关门这么早?”南弋回应她。
“孩子考了个一百分,答应他写完作业带他吃烧烤去,”大姐满脸喜色,“明天早点过来,给你捎新开的小吃店的烤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