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99)
“谁知道你他日是否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出卖本王呢?”赵珩捻了一块点心在手,却只是扳下一角,,细细地捻磨在指腹之间,糕点碎屑似雪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梨花木桌上。
“殿下不觉得利益相连远比什么亲缘情义要来得牢靠得多吗?更何况微臣会将这份君臣关系变得更加牢靠。”柏崇道。
“因为铸兵一事不过是微臣取得殿下信任的垫脚石,而微臣真正要送给殿下的却是能让所有人都不再背弃殿下的,微臣的手中有能让殿下得偿所愿的东西,有能让殿下彻底除去最厌恶之人的东西,微臣便是殿下的一把利剑,信与不信,用与不用,全看殿下。”
赵珩松开摩挲的指腹,掸了掸指腹上残余的碎屑,举起茶盏抿了一口,掩住情绪的波动。
太子……柏崇手中居然有能扳动太子的东西。
只是他既然有太子的把柄,怎么会在太子处屡屡碰壁,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裴朔雪的不喜吗?
赵珩意识到这个在兵部当了几年小文书的城府并不比朝中那些老油条浅,他能在兵部安然待到现在也算是藏拙了。
半晌,赵珩淡淡道:“本王今日的戏也听腻,改日若是兴起想听柏大人亲自唱一出,自会来相请。”
柏崇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说动了赵珩,露出浅淡的笑来:“恭送殿下。”
赵珩起身欲离开,忽地顿住步子,问道:“柏大人当初是因为什么被埋没在兵部的。”
柏崇闻言也不藏私,直接道:“自然是进言对付殿下的方法过于残酷,太子仁德,不忍下手。”
“哦?什么进言?”赵珩似是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睨了柏崇一眼。
“殿下内宫靠贵妃,外戚靠岑家,臣进言,在殿下远去上阳的时候,先除宫中贵妃,再与北地部落达成交易,困殿下于北地,就地绞杀。就算殿下不死,岑家为救殿下也必然大伤。殿下若是活下来,便攻殿下软肋,使得殿下再无心东宫之位。太子殿下叱责臣竟想私通外敌,于国不忠,行事小人,于人不义,贬臣去兵部,潦倒此生。”
柏崇自嘲一笑:“只可惜臣奸臣之心不死,只要臣性命尚在,就不惧往上爬一爬。殿下身边不缺忠臣良将,唯独缺一个奸邪,臣自以为可胜任。”
赵珩对他坦然自若说着对付自己的话倒不意外,顺着问道:“何罪处置贵妃?何以对岑家斩草除根?本王又有何软肋?”
“贵妃不比殿下生母,心胸气度,谋略心计远逊于先岑贵妃,她忌惮殿下,可更忌惮岑家。只需买通宫中医官使她以为自己有皇嗣在身,再从中挑拨殿下与那蠢妇的关系,她必定先对殿下下手,彼时岑家不会再保她,一枚弃子,必会丢弃。”
柏崇顿了一下,继续道:“岑家军功甚伟,岑慎将军尚未得一侯位,子孙皆无正经官职,想必与陛下暗中抗衡已久,宫中没了眼线,陛下应当会扶持皇后,让太子解决岑家,这时只需要太子能得到陛下青睐的瞿家支持,陛下便可放心除去岑家。”
“至于殿下的软肋……”柏崇抬眼正视赵珩,眸色水色深深,“难道不是当年蟾宫折桂人?”
赵珩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他定定地盯了柏崇半晌,柏崇依旧回望着他,未有半点退缩。
赵珩垂了下眼皮,再抬眼,眸中戾气已消散殆尽,他眼中终于带了点笑意,拂袖离去:“你胆子倒是大,什么话都敢说。”
柏崇看着赵珩和岑析离去的背影,深深一拜,提高音量道:“微臣谢殿下夸奖。”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旁桌的人抬头探看,赵珩的步子一顿,而后又往前去。
离了戏楼,岑析才道:“他倒是会卖乖,这么一拜,不出半日太子便能知道他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赵珩冷笑一声:“他既然觉得能保住自身,不被太子灭口,想要占着我麾下的一个名头便让他占着。”
岑析沉思了片刻,问道:“铸兵一事,殿下如何看?”
赵珩反问道:“以你对外祖的了解,他会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岑析没有在柏崇面前那般立时辩论岑家的清白,只是默了几秒,苦笑道:“爷爷的心事我向来猜不中,若铸兵是他主导,我也不意外。”
“不管怎么样,柏崇此人首鼠两端,今日能来投靠我,明日就能出卖我,趁此机会,陛下还未知晓,太子还未察觉,早日将铸兵一事查清,便能少一分来日的隐患。”
岑析明白他意思,赵珩既然说了要查,就不能直接找岑慎问,更何况岑慎要是不想瞒着他们早就说了,何须等到旁人来说此事。
“我暗中去一趟上阳?”
“不,直接去广陵。”赵珩道:“无缘无故去上阳会引起陛下怀疑,你若是以游玩为由,去一趟广陵,陛下不会在意。”
“找到广陵流通的私铸铜钱,若真是外祖所为,广陵恐怕就是他的私铸处。”赵珩叹了一口气,突然问岑析道:“方才柏崇所说对付岑家的法子,你看可真的能奏效?”
“不会。”岑析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引得赵珩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岑析心虚地垂下眸子,找补了一句:“岑家与赵家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赵珩和他相知多年,他这点情绪波动赵珩一眼就能看出,不由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岑析也有事瞒着自己。
但是不管是岑慎还是岑析,即便他们对自己有所隐瞒,赵珩还是愿意相信他们的隐瞒都是为了自己好。
毕竟如今他能信的、敢信的,也只有岑家人了。
他忽地想起柏崇的话——
“殿下身边不缺忠臣良将,唯独缺一个奸邪,臣自以为可胜任。”
若是他赵珩也似赵璜一般光明磊落,忠义淳善,身边自是不需要一个奸臣的。
作者有话说:
狐狸柏探出了脑袋~
第81章 查私铜
岑析第二日便启程去了广陵。
如今元和门正好搬到了金陵,倪书容说是顺路要与他同行,实际上是怕岑析在查铜路上有什么危险,非要跟过去。
倪书容这个小古板似是天生少了一根筋,执拗起来根本劝不动,加之岑析也受不住他求自己,便心软地松了口,两人未曾带什么侍从,扮成江湖游侠模样,一路往南而去。
南边已经快入夏,一路树木郁郁葱葱,不知是天气渐暖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倪书容总觉得近日莫名地心慌口燥,尤其是看着岑析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在酒桌上和旁人侃大山的时候,其中眸光似清辉落湖,碎银闪烁,直晃得人眼花。
入了广陵,岑析并未急着先找柏崇说的广陵郡守,而是选了个江湖客多的客栈住了两天,每日就坐在大堂中,听着他们的话头找了几个喝喝酒,套套话,熟悉熟悉广陵的情况。
就这么侃了两天,他广交好友,动不动就请人喝酒吃肉,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眼中没有半分心疼,更是落得个远近闻名仗义疏财的名声。
只是不乏有些混吃混喝得来同岑析说些好话,骗得些银两花花,偏生岑析看着好骗得紧,就算理由再荒唐的人卖些惨,也能从他荷包中骗得一些好处。
就这般,客栈里的人眼见着岑析身上的荷包越来越瘪,渐渐地连身上的扇坠,玉佩也没了踪迹,只是身上挂饰没了的那日,他腰间的荷包能再鼓一些。
岑析酒量不错,喝趴了一群人却还能有几分清明,旁人都东倒西歪的,他还得勉强坐着,瞧着倪书容板着脸过来的时候还能认得清人,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他。
“小容儿——”岑析喝了酒,尾音都有些飘,朝他张开手臂,笑道:“过来给师兄抱抱。”
倪书容脸还黑着,手上动作却轻柔,轻轻松松地将他拦腰抱起,送回了客房。
他早就准备了醒酒汤,怕凉了一直温着,正安置好那个醉鬼,转过身去盛,腰间一重,手上的汤险些翻了。
倪书容稳住身形,微微侧颈,果然瞧见这个醉鬼从身后抱着他,脑袋正点在他的肩头上,若有若无的酒气扑朔在颈间,蹭得一点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