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55)
终究还是顺手握着剑的席潮生占了上风,他夺回剑,把它往空中一抛,摒弃了半边的剑道,任由自深海中的魔气笼罩自己,在面前化成万千血红腥臭的魔身,向着近在咫尺的青鸾袭去。
青鸾避闪不及,强忍着受了这些魔物侵身,魔物攀扯到他的身上,啃咬着他的真身,大片大片的青羽连接着血肉被咬得脱落下去,像是下了一场血雨,青鸾却像是无知无觉一样,双手捻了一个剑诀,低声吟诵着。
席潮生被魔物反噬得红了眼,等他注意到青鸾口中所念的剑诀是自己深深熟悉的诀天剑诀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悬在半空的诀天剑翁鸣着,随着青鸾的念声摇晃了几下,剑尖朝下,径直落了下来,青鸾不避反迎,锋利的剑身顺着他的手掌落下,被剑锋滑伤的手掌随着他握紧剑柄的动作鲜血流注,吃了鲜血的剑身隐隐放出红光,席潮生眼见不好,伸手要抢,诀天剑却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横扫的罡风顿时划破了他的发丝,阻止他再上前一步。
正剑在手,破魑魅魍魉,剑身散出的气息将附着在青鸾身上的魔气全数震开,连同席潮生一起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青鸾提剑在手,剑身嗡鸣着与他呼应,纯净的灵力环绕着他的周身,治愈着他身上伤口的同时也净化着周遭的魔气,原本被深黑覆盖着的天空也渐渐显露出他本来的靛蓝面目来,刺眼的阳光自云层之中倾注而下,落在青鸾的身上,像是给他披了一层金黄的外衣。
逆光看着青鸾,席潮生一时连他的眉目都看不清。
已成定局。
席潮生在心中重重地落下这四个字,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他其实一直都不是青鸾的对手,青鸾知道他所有的破绽与弱处,因为他每一步的修炼化形全是由他指导的,青鸾天生的纯净灵力本就是他这样的魔物的天然克星,只要他想,在任何时候,青鸾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可席潮生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输在一个曾经那样怯懦的,弱小的青鸟身上,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给了他提示,他到现在还只是一只在昆仑山上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青鸟,或许他早就被其他青鸟欺负得早夭而亡……像他这样胆小的青鸟是多么容易地溺毙在风雨之中……
“这把剑是我亲自打造的,那时我刚化形,神魂还不稳,向着西王母讨了恩赏,跑去寻了最适合你修养的矿石打了这把剑,供你栖身,并用我的血开了剑的神志,让它臣服于你。”青鸾一挥剑,剑气凛然,席潮生挡在身前的保护罩随之碎开。
“谁知你化形之时居然一念成魔,引来洪荒时期的魔物祸乱。我一直没敢告诉西王母你的存在,昆仑山又一直处于移动之中,因此魔起昆仑,她并没有起疑,可之后凤帝前来平乱,我只能抢在你开口前杀了你,我骗你说,我会背叛昆仑山,站在你的这边,因此你并未对我设防,很轻易地,我胜了。”青鸾二挥剑,席潮生蓄起万千魔气去抵挡,却被他倾注在剑身上的纯净之气破开,席潮生踉跄了几下,睁着一双猩红的目看着他,嘶哑道:“你怕西王母怪罪你,可是我本就一直在昆仑山上,甚至比你还要更早一些,你根本不配做圣子,当年我也不该提醒你圣光所在,我后悔无比!”
“我之前也曾因此忧虑过,以为自己不是天授之人,不可为圣子,但当年午后,在你出声提醒之前,我心中确实已经隐隐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太过怯懦,不敢言说,不敢确认,我更加愿意相信别人口中的答案,因此当你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一下子便觉得受到了指引,以至于在圣子传承祭祀的前夜,我都一直恐慌自己是因为你的提醒才当上这个圣子的,恐慌自己会被天道清除,于是我一直在寻找你的出处,寻找你是来自于哪里,似乎只有找到你的来处,我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来处。”青鸾三挥剑,缭绕在席潮生周围的魔气全数被一剑斩开,青鸾捏术成莲,朵朵青莲飞向半空中嘶吼飘散的魔气,烟花一般的,它们全数炸开,最后化为流星坠。落在席潮生身侧,在地上坠出一个个细坑,席潮生的衣裳被刮出丝丝缕缕的空条。
“上古时期,无桑田,唯有沧海,日夜流动,无方向可寻,后海山渐分五洲,又生各仙山,昆明山便居其中。昆仑山无定所,四处漂泊,随意而动,流动的水纹引来海中灵物跟随,此为海眼之气,后又经过数万年的跟随,化为一股气,上了昆仑山,在其中修炼,最终有了自主意识。这便是你的由来,你可执正气之剑,也可驱魔气邪祟,可化水为利器,也能执鬼火萦身,皆因你出自深海之中,水利万物,水化万形。也正因如此,我把你的魔心剥离压入深海,而留下你剩下的肉。体,化成了一个魅魔带在身边,因为我知道,深海之中的魔心不会就此沉寂,封印松动,他便自会出来,寻求容器,你是他最合心意的容器,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只有你们融合,才是我最了解弱点的那个人。”青鸾第四次出剑,剑气迸发,将席潮生整个击倒在地,席潮生挣扎着要起身,青鸾已欺身而上,单膝跪在席潮生的腿侧,挡住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而诀天剑也横在了席潮生的脖子上。
剑锋立马在席潮生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只要青鸾稍稍用力,便可以割断席潮生的脖子,将这一切都结束,没有再回去追究他这个圣子之位来得是否得当,也没有人去探寻他曾与魔物为友,他仍然可以回昆仑,在破除一切的后顾之忧之后,他依旧是昆仑山高高在上的圣子。
“当年当着凤帝的面,为何不诛杀我?为何要把我打落深海,趁乱剥魂,彼时若是杀了我,哪里还有今日之事?”席潮生咬牙道。
青鸾的羽翼轻轻抚过席潮生的面颊,他的眼中竟然浮现出一点柔和来,“因为我在绞杀你之前得知了你的魔心为何而来。”
席潮生闻言忽地呼吸一窒,慌乱地移开眸子,只留下半边血纹密布的脸。
青鸾的手点上了席潮生的胸膛,感受到其中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着,“是看到我化形的一瞬,还是看到我得天授的时候,是看到我能放出本相的时候,还是在得知圣子乃是天生绝命,不可动情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居然才知道,你对我早就有那种心思,在我还是不可亵渎的、高高在上的圣子的时候。那为什么成了魅魔,反而不敢再动我分毫了呢?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得偿所愿,为什么宁愿忍受着蚀骨之痛,还是不肯碰我呢?”
魅魔席潮生跟着青鸾的那一刻起,便被他喂了药,没有解药的话只能通过情事纾解,这些天来青鸾柔顺迁就,席潮生都快忘了自己体内还有青鸾下的药。
“你若情动,会死。”席潮生知道不合时宜,在这样两人针锋相对的情境下说出当年的隐晦心思尤为可笑,可是他默了半晌,还是说了。
无论是在昆仑山上的席潮生,还是忘却前尘同青鸾在人间行走的席潮生,都清楚地知道青鸾的身份,知道加诸在他身上的职责和命运。
“我后悔了。”青鸾把席潮生的脸扳了过来,对上他赤红的双目,用能把他溺毙的温柔语气道:“你问我当初为什么不杀你,因为我当年后悔了。今日也是一样。”
“我早该这么做的。”青鸾轻叹一声,在席潮生错愕的目光之中,没有移去他们之间横亘着的诀天剑,而是以一种引颈自戮的姿态俯就过去,贴上剑锋吻上了席潮生的唇。
青鸾的唇间微凉,在他覆上的一瞬,席潮生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青鸾轻而易举地探了进去,温柔地缠。绵着。
席潮生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方才还招招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为何又在必胜之时俯身过来,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袒露出来,这个时候只要他轻轻一伸手便可以将利爪刺入青鸾的后背,洞穿他的整个胸膛。
席潮生目光复杂地看着闭着眼睛的青鸾,伸在他背后的爪子上腾出一团黑雾,犹疑着要不要刺下去的时候,青鸾的声音忽地从他们的唇齿间含糊着响起。
“想看失圣心吗?”
席潮生怔了一下,随后眼睛蓦然睁大。
随着青鸾的话音落下,席潮生尝到了他口腔中的血腥味,青鸾伸手将他推开,力道轻柔,却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般,额间的青莲顿时枯萎,在他的额间飘落,化成细碎的晶雾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