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77)
马车内的女子听着马蹄声远去,也不敢出来看一眼,正忐忑不安,就听得稀稀疏疏的几声马蹄声响起,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匕首,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直等到马蹄声就停在马车两三步的远的地方,马车帘倒影着一个男子挺拔的轮廓,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黎军吗?”
岑析挑了下眉,黎国军制的马蹄铁都是兵部统一打造,与那些铁匠铺子的看着大差不差,听着却有细微差别,这女子不仅耳力极佳,居然能辨出其中不同,想必更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
阿木朵故意重重地驾马走了两步,马车内的女子沉默一瞬,而后又不确定地小声用寒部话道:“寒部人?”
见她真的能辨出不同,阿木朵起了兴致,问道:“你听得出来不同?”
阿木朵的母亲是中原人,因此她的中原话说的不错。
她能清晰地听见马车内的女子微微吐了一口气,哑声道:“家兄久在军中,因此稍微识得。”
有别的黎国将领来寒部了?
赵珩朝岑析使了一个眼色,岑析顺势问道:“草原上不甚太平,你现下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那女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般,沉默着不发一声。
岑析继续道:“跟在你身边的人一个都没留下,你一个弱女子难道想自己驾车回去吗?”
提及身边人皆死匪寇之手,女子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她抽噎了一会,才呜咽道:“寒部王帐。”
岑析下意识朝赵珩看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皆朝着阿木朵看过去,阿木朵眼中皆是茫然,她想了下,问道:“是西营帐?”
西营帐一般是寒部用来招待贵客的,像是这次各部族来的人都会住进西营帐。
“是东营帐。”女子话音落下,赵珩执缰的手微微收紧。
东营帐可是用来招待黎国皇族的,是哪个皇子来了寒部?
赵珩心中已经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年初刚被封为太子,祭拜祖宗太庙之后巡视各封地的赵璜。
早在一月前,赵珩就收到了赵璜离开安南王封地往北而来的消息,他只是没想到赵璜未至上阳,先去了寒部。
赵珩眸光微动,既然太子赵璜来了北地,那那个身为太子少师的人此时……
“走。”他吐了一个字,率先打马走到马车前,探出身子抢了岑析手中的马缰绳,朝他瞥了一眼,其中不言而喻:去驾马。
岑析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下马上了马车,驾轻就熟地驾着马车朝西北而去。
赵珩和阿木朵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侧边,一行人加快脚程,往寒部王帐方向而去。
马车中的女子渐渐缓过神,悄悄地伸出手掀开马车帘的一条缝,想要看看救了自己性命的三人,却只窥见赵珩的一截背影。
他们抄了近道将马车中的女子护送到王帐附近,便停了马车,岑析重新上马,驾马跟着赵珩他们原路返回。
“请……请问英雄何人?”马车内传来女子鼓足勇气的一句,回应她的只有朔朔的风声。
“萋萋!”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外想起,瞿萋刚抬起头,便见自家兄长掀了帘子进来,着急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可有受伤?”
瞿萋遥遥头,没说自己已经吓得腿软,连自己下马车都做不到。
瞿逢川心疼小妹,看着她苍白着小脸,带着她的胳膊将人扶了下去。
瞿萋下了马车,见马车四周围着的皆是瞿家部将,这才放下心,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脱离了匪寇的魔爪。
“他们……”想起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瞿家家丁,瞿萋一时悲从中来,眼中坠下一滴清泪来。
瞿逢川轻拍小妹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
“兄长,是几个黎国人救了我,他们……”瞿萋突然想到救了自己未曾留名的三个人,急急往来路看去。
瞿逢川顺着瞿萋的目光看过去,山谷空响,澄碧无云,来路唯有芳草萋萋,不见任何人踪。
“无妨,草原就这么大,兄长一定找到救你之人,重金言谢。”瞿逢川哄着瞿萋,将人带回了营帐。
在他们未曾注意的山谷死角处,赵珩眸色深深,盯着东营帐正中的明黄帐子,微微出神。
“竟是瞿逢川的妹妹。”岑析轻笑一声,“没想到当年中立的瞿家如今竟也入了太子麾下。”
他话音一转,故作惋惜道:“殿下,要是当年我听了爷爷的话娶了这小娘子,瞿侯爷可就是殿下之臣了。”
“未必。”赵珩沉声道:“是陛下来了。”
岑析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赵珩是在反驳自己说瞿家效力太子一事。
顺着他的目光,岑析终于注意到被围在正中的明黄营帐,倒抽一口凉气,轻声道:“这是亲自来给太子立威开疆了。”
第62章 帝王心
赵焕去寒部的事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不然不会连阿木朵也不知道。
三人在山坡上吹了会风,阿木朵回了寒部,只有赵珩和岑析两个人慢悠悠往回走。
正是天气舒爽的时候,纵马飞跃自是畅快,可信马由缰也别有一番开阔意味,疾风安静地站在赵珩的肩膀上,瞪着漆黑的眼珠巡视四方。
赵珩突然想起他和岑析刚来上阳的那一年正赶上夏日,满目都是碎金撒下的绿色,抬头就是触手可及的澄澈,这样的美景几乎是瞬间就卷了他的心神。
只是这般美景下的生活算不上容易,不知是陛下授意还是岑慎故意为之,除了一些用惯的奴仆,他们没有带来一个对军中熟悉的将官。
因着赵珩和岑析的身份,岑家军营对他们两人公事上恭敬有加,私下也显得亲密,可等放银饷的时候,这两个人才觉出些不对劲来——朝廷发放的粮饷数目远不足以支撑这些将官的日常开支,可他们各个过得比起赵珩这个皇子都不遑多让。
岑析一直以为,岑慎戎马大半生,屡建功勋只是一个将军,而瞿逢川年少封侯,是因为那瞿家小儿运道好,正好撞上陛下想要扶持中立党派的念头,让他白白捡了一个侯爷当。
直到他看到上阳军官的作派,才开始反思是否是爷爷碍于旧情故交,御下不严,反而毁了自己的名声,人到老年,反而还要矮上那毛头小子一截。
他义愤填膺地写了封信告知岑慎这些将官的作派,得来的却是岑慎一句回音:“只闻不动。”
岑析无法,只能和赵珩一样,两个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那些将官把私下的产业做到自己眼皮底下依旧装作看不见。
谁知就这么装聋作哑了半年,上阳的军官反而与他们二人更亲近起来,赵珩和岑析对岑家军内里的一些情况也渐渐摸得多了,不至于像刚过来时那么抓瞎。
熟悉之后最大的好处便是做事更便利些,像是前段时间的清缴草原流寇,赵珩和岑析用了军营中最擅长跟踪追击的隐部,加之赵珩和岑析也不似旁的送入军营的公子哥那般娇惯,事事都亲力亲为,围了几次猎,除了几次寇,换了几次边关寻访,岑家军对这位五皇子和岑慎孙子信服不少,赵珩和岑析的日子才好过些。
刚回军营,正在操练场上操练的军官就丢下操练的军士迎了上来,极为顺手地牵了赵珩和岑析的马,交给一旁养马的军士,问道:“阿木朵呢?”
“回寒部了。”赵珩瞥了一眼隐部将官孟藏,嘱托道:“这些日子多盯着些寒部那处的消息。”
孟藏干的是追踪藏匿的细致活,为人却爽朗大方,应道:“行!殿下放心,必不让其他部族占了寒部的便宜,欺负了殿下的小公主。”
军营多半都觉得赵珩这么少言寡语的一个人能对阿木朵频频照看,定是对这个草原女子有意,私下都爱开些这种玩笑,孟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当着赵珩的面就将私下的玩笑话脱口而出。
岑析也是听过这风言风语的,下意识地去瞧赵珩的脸色。
两年的边塞风霜将赵珩的侧颜磨得更加棱角分明,情绪也变得不显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