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06)
瞿良仔细翻看那块刀片,瞿逢川捡的正是刀尖的位置,上头有兵部给岑家军特意制的虎头徽记。
“徽记是对的。”瞿良看了半晌,道。
“但兵器是假的。”瞿逢川紧接着道,他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岑老将军刚救了我一条命,按理说,我不该怀疑他,可父亲,整个岑家军还有谁能拿到兵部的徽记,又还有谁敢做这种掉脑袋的事?会不会是因为萋儿要嫁给太子的事,瑞王叫岑家对我们动手了?”
瞿良将那块铜片拢进袖口,摇了摇头道:“岑慎不会在战场上对我们动手,这是一个为军之人基本的素质,岑慎虽卷席在夺嫡旋涡之中,但这一点傲气还是有的。”
“不是他,他手下的亲信也是可能的……”瞿逢川喃喃道:“只是他应该能想到,如果让我活下来,这假兵器的事情就瞒不住。”
“不是都没了吗?”瞿良突然道。
“可是军中军械都一一登记在册,如今少了几百件,是瞒不住的。除非在这两日补上。”瞿逢川道。
“已经补上了。”瞿良道:“我接应粮草的时候发现车辙印迹太深,特意绕后瞧了一眼,发现送来的粮草中藏着兵器,此刻已经入库了。”
“他早就想到今日这么一出,所以想要用救我来拉低我们的戒心?”瞿逢川惊道。
“不会卡得这么巧,只是你正好撞上有一批新兵器入库而已。”瞿良顿了一下:“而且,你怎么知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岑慎藏了多少未曾登记造册的兵器?没有今日送来的这一批,他也能补上这个空缺。”
“陛下那里,是否需要……”瞿逢川迟疑道,私铸兵器可不是小事,谁能证明岑慎藏兵没有谋反之心?
结合来时赵焕特意嘱托的话,瞿逢川甚至觉得赵焕早就知道岑慎军中的不对劲,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会这般的殷切嘱托。
瞿良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直接道:“你怎么知道陛下是少于证据,而不是缺一把能刺死岑家的刀呢?”
瞿逢川怔了一下,倏而背后发凉:“父亲的意思是……”
“岑家不涉赵家争斗,指的不仅仅是两位皇子之争,还有上头的这位。”他压低了声音道:“赵家的事情最好一点都别沾染。”
“可这是陛下的……”瞿逢川犹疑道。
“黎国永远不缺陛下,可没有一个能千秋万代的陛下。”瞿良顿了一下,语调竟带了一些物伤其类的忧伤:“谁又能保证肱股之臣的瞿家不是下一代陛下手中的岑家?武将盛于白骨累累的沙场,衰于人声沸沸的朝堂,这样的前车之鉴还少吗?”
“这件事,你不用管,为父自会妥当处置,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别和任何人说你拿了铜片的事。”瞿良嘱托道。
“好。”瞿逢川才应,外头站岗的小兵忽地掀开帘子。
“瞿将军,瞿侯爷,聂将军来访。”
聂将军?哪个聂将军?瞿逢川正蒙着,瞿良已经应了,来人走了进来,竟是他们打过两次照面的北地驻将。
北疆的将军多半是岑慎一手带出来地,可也有一些赵焕早年间派来驻守边防的,不过这些在北疆算是常职,每次岑慎动兵只要意思一下,请那么一个两个来军营,做出一副没有专事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他们接触到核心的军事机密,纯粹是在做表面功夫,因此瞿家两父子也只是对他略有印象。
“在下聂荣,参见瞿将军,瞿侯爷。”聂荣显然也知道这点,主动行礼解释道。
“在下听说瞿侯爷受了伤,特意前来探视。”
“无妨,不过是些小伤,劳烦聂将军挂念。”瞿逢川以为他是见自己受伤前来慰问讨个好的,便客气地回了两句。
瞿良一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聂荣半晌,突然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瞿逢川蒙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吃惊地看向聂荣。
聂荣竟然是太子的人?
从他们来北疆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聂荣也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几次,甚至也有独处的机会,可他从来没有暗示透露过自己是太子的人,那么在这个时候他登门表明身份是为了什么呢?
“太子殿下嘱托过,瞿侯爷和瞿将军的安全最为重要,因此两位将军的一举一动,都是聂某最为关心的。”聂荣笑了一下道:“太子殿下还要聂某带话,说瞿家小娘子在平都中过得很好,有太子殿下在,无人敢去找她的麻烦,前两日在宫中的赏花宴上,瞿小娘子还夺得了魁首,彩头是皇后娘娘地一副红宝石头面。”
聂荣背着来这里,哪里是为了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根本就是借着这件事在暗示瞿家和太子府不可割断的关系,在平都赵璜和瞿家走得越近,瞿家想要和赵璜拉开距离的可能便越低,长久以往,瞿家再想从这摊泥潭中挣脱出来难上加难。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瞿良看清他的来意,直接问道。
“岑析去了一趟广陵,翻出一个私铜案子,如今正往北疆而来。太子殿下暗中查访,发现这桩案子与岑家军似有关联,想请两位瞿将军看看,这岑家军中可曾发现私铸的铜钱……或者兵器?”
瞿良攥住了袖口,袖中的那块铜片此刻像是一块火炭,揣不得也丢不得,叫人难做决断。
第87章 三问答
瞿良随意敷衍了两句,没有明说,背着瞿逢川将聂荣带到了粮草处。
外头的雨还未停,瞿良冒雨接应到的粮草还在往仓库里运,他站在雨幕中一边看兵士们运粮草,一边和聂良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大半时间都是聂荣在说,瞿良跟着应和两句,他的眼神总是飘在前头的粮草上,引得聂荣忍不住也往那里多看了两眼。
“这两日雨水多,山路难行,要不是军中粮草告急,今日岑将军也不会让我去接应,谁知不凑巧,我不过出去了半日,逢川就出了事。”瞿良淡淡道。
聂荣眸光微闪,顺着瞿良的话问道:“哪里来的粮草?又是周边乡镇征收的?”
“不是。”瞿良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南边来的。”
聂荣心神微动,还想问些什么,瞿良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越过粮草地,往自己的营地去了。
聂荣跟在身后追了两步,忽见得眼前微光一闪,定睛一看,脚边泥土中落着一块铜片。
他怔了一下,捡起了那枚铜片,目光追随着瞿良的背影,紧了紧手。
当夜,一只信鸽冒雨往南而去,带了一身北疆的秋凉。
——
十日后,赵焕下旨命岑慎回都候审,岑家军全员待命,封锁在北地军营。仅隔一城之遥的岑析扣押在当地驿站,等候结果。
下旨后三日,北疆无回应,送旨钦差被扣押,赵焕命杨世端赴北疆,带岑慎回都,又三日,北疆依旧无回应。
赵焕震怒,朝堂之上叱责岑慎眼中无君,有谋反之心,瑞王赵珩为其辩论,同受苛责,宫中贵妃降位,朝中但与瑞王交好官员皆被查检。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唯有裴府一方净土,不受干扰。
正是秋意浓时,裴府种了许多梧桐,墨绿转浅黄,裴朔雪捏起一片落在茶几上的梧桐叶,轻轻往旁边一拨,依旧捣着石臼中的香粉,不时还往里添些香料。
捣了一会,裴朔雪动了动酸了的手腕,有些犯懒,一筹莫展地看着自己捣鼓出来的香粉,对着古籍书上的香粉描述的味道,颇为为难地皱了皱眉。
府中的小厮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连气都没喘匀,便急道:“大人,太子殿下和瑞王殿下动手了?”
裴朔雪手一晃,香粉落了一地。
“在哪儿?谁先动的手?”
“还在太子府呢,不知道是哪位殿下动得手,两位管家在场,可是都劝不住,再这么闹下去,陛下那里怕是瞒不住了。”
裴朔雪深深叹了一口气,头隐隐发痛:“早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