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78)
他只微微皱了眉,没说什么,自顾自回了营帐,岑析跟着他进了同一个营帐,两个人卸了臂缚,松了轻甲,对坐着喝冷了的茶。
也不顾什么公子品茶的形象,岑析一口气饮了一杯,才抹了抹唇上的水珠,对着在看地图的赵珩试探道:“太子北巡,那个人多半也会来吧。”
赵珩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淡淡道:“来了又怎么样?”
他再抬头,岑析触上的便是他微挑的唇线和明显轻蔑的笑:“我现在又动不了他。”
岑析这句话的试探是想要看看裴朔雪如今在赵珩心中的地位,可听了赵珩这句话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两年来赵珩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人,他们只能在岑慎传来关于赵璜的消息中稍微窥见这位亲自将赵珩送到北地的裴大人的近况。在政事上,裴朔雪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敏锐,不过两年便坐稳了东宫属官的位置,言谈办事极有分寸,在赵焕面前也颇为得脸。
岑慎几乎每月准时送来平都近况的书信,可就在今年三月赵璜被封太子时足足停了两个月的书信往来——
定下储君是要祷告上苍,听取辅帝阁神谕的,就在三月苍山祭天之时,辅帝阁降下神谕,言明裴朔雪是当世辅帝阁阁臣,一时之间他效忠的赵璜地位顿时不可撼动,神谕降下的第三日,赵璜就被封为太子。
阁臣定,太子立,黎国国本几乎没有再变动的可能,岑慎便也歇了赵珩回都的心思,想着他在封地上阳至少能保一生平安,可他不送书信来,赵珩却送了亲笔去,岑析不清楚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只是知道赵珩书信去了之后,岑慎每月必送的平都消息又不错日子地送了过来。
“外祖上一封信中说了赵璜巡视封地一事,却没有说陛下会和他一起来上阳,说明陛下是临时起意要来上阳的。”岑析分析道:“可是他们并未来我们这儿,先去了寒部,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真是难猜。”
“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在防我而已。”赵珩卷起地图,冷笑一声道:“这两年来,我与寒部交好更甚于外祖在北地的时候,他既是偷偷来的,不过是怕我一时错了心思,对他们父子下手,他们如果在上阳地界出事,我能保证不走漏一点风声,让外界觉着他们是因为意外而死,可若是出事在如今各部族聚集的寒部是瞒不住的,因此寒部比上阳要安全。另外,他们想试探寒部的心思更偏向于我还是他们。”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和太子不会来我们上阳了?”岑析皱眉道。
赵珩转了转茶盏,对着上头的青花纹样细细瞧了一会,将那方碎纹薄胎玩弄在掌心之间,轻声道:“会来的,没有见到我这个人他们怎么放心呢?”
“他们会让寒部保密,再偷偷原路返回,重新派人送来消息通知我们御驾临近上阳。”赵珩的声音带了一丝阴狠,被阴影笼罩着的半边脸瞧不出情绪:“我偏生不要他们如意。”
岑析被赵珩突然急转直下的情绪惊了一下,平白地起了些鸡皮疙瘩,直觉上觉得赵珩要做一些危险的事,开口问道:“殿下想要做什么?”
“秋天易燥,尤其要注意火烛。若是一时不慎出了什么事,寒部有援驰之责。”赵珩缓缓道,看向岑析的眉目上挑,反倒衬得他冷硬的模样平白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岑析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
——
今夜帐中守夜的人格外少,夜风朔朔中,正中的营帐透出一片金红的火光,倒映出一个手举煤油灯的侧影,那个影子立在帷幔处缓缓低下头,似是滑脱了手一般,油灯滑落,顿时勾起一片火花。
与此同时,一匹骏马正飞驰在前往寒部的路上,岑析手持缰绳,远远地瞧见寒部驻地的篝火,知晓那处灯火未熄,正是夜宴酣畅之时。
宴席上,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之中,不论是坐在上首的赵焕还是座下各草原部落首领,都带了几分醉意,说着些亲密的过往。
赵焕醉眼朦胧,瞧了瞧宴席中滴酒未沾的阿木朵,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耶牧生见自家女儿还板着脸,忙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道:“阿木朵,还不快给皇帝陛下敬酒。”
阿木朵骄矜地抬头,瞥了一眼大父,明显还气着,她看了一眼赵焕,还是乖乖地倒了酒,准备敬赵焕一杯。
赵焕看着她明明不愿意却还得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直等到她举起酒杯才制止道:“朕有你阿父陪着喝酒就行,你不如敬敬太子,你们年纪相仿,坐近一些也能说些话。”
此话一出,耶牧生顿时明白了赵焕的言外之意,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阿木朵没听懂,只想着早些敬完早些了事,举起酒杯草草向赵璜的方向敬道:“太子殿下请。”
赵璜不似她这般无规矩,站了起来好好地回了一个礼,喝了杯中酒,并将空了的杯底晾给她看。
耶牧生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太子殿下真是豪爽,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
赵焕笑道:“太子最肖朕,文墨武功皆是上佳,只是如今还未娶妻,朕和皇后都悬着这件事。皇后宽厚,太子继承了皇后的好脾性,为人温和过了些,朕与皇后私下里还玩笑说,太子府需得一个活泼些的太子妃才两相合宜……”
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赵焕明知故问道:“阿木朵多大了?朕记得她似乎比太子小五岁?”
见赵焕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耶牧生也不能装聋作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委婉地拒了赵焕赐婚的意思,底下一个部落的首领呵呵一笑,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紧绷着的阿木朵,朝赵焕道:“草原各部谁不知道阿木朵最喜欢往上阳跑,小女儿总是容易喜欢上朝夕相处的公子,太子殿下少来草原,实在是失了先机啊。”
那首领多喝了些黄汤,加之和寒部也算不上多要好,借着酒劲拱了一把火。
一时间赵焕和耶牧生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耶牧生忙打圆场道:“阿木朵粗苯,实在是……”
“不要紧。”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赵璜的身后响起,像是被夜间的露水浸透了一般,透着一股子凉意:“诸位在草原,自是不懂平都嫁娶习俗。”
这个时候正需要一个出面挽回赵焕颜面、又同时能威慑虎视眈眈的草原各部的人说话。
裴朔雪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轻笑道:“在平都,亲贵娶亲,喜欢、真心这些最不要紧。”
第63章 故人见
裴朔雪这句话一出来,耶牧生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强压住心中怒火,觑了一眼赵焕的脸色。
赵焕一手扶额,一手拿着酒杯,俨然一副醉意上头的样子。
耶牧生深觉被冒犯,他虽依附黎国已久,可不是就此软了骨头,尤其涉及到爱女阿木朵,他觉得有必要在赵焕有赐婚苗头的时候就将话说清楚,免得赵焕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
况且,耶牧生好歹也是一个部落首领,他与黎国皇帝说话却被一个太子府属官落了脸面,心中很是不快。
可没等耶牧生开口,赵璜站起身敬酒道:“草原佳酿一时令人心醉,老师喝多了酒,言语若有冒犯,还请王上海涵。”
说完,赵璜便一饮而尽。
太子亲自饮酒作陪,且言语间皆是对裴朔雪的维护之意,耶牧生受了他这一礼,如今想要发难都难以开口,他稍稍缓了面色道:“寒部与黎国一直交好,这份情谊……”
“您不能进去!王上正在招待贵客……岑……”
外头突然传来争论推搡之声,耶牧生已经多次被打断说话,心中不悦道:“什么人在外?”
阿木朵闻声猛地站了起来,她听出是岑析的声音,出去将岑析放了进来。
岑析颠颠撞撞地跑了进来,入门的瞬间险些摔了一跤,风。尘仆仆地求助耶牧生:“求王上驰援,流寇夜袭驻地,火烧营帐,殿下他还在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