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79)
岑析急切地抬头看,对上的却是主位上赵焕的脸,焦急的瞳孔中立即染上一丝茫然:“陛下?此处怎么会有陛下,我莫不是被吓糊涂了?”
从听见账外的推搡声开始,赵焕便知自己来寒部的消息瞒不住了,此刻被岑析当面撞破,脸上虽有些难看,可还是勉力维持着帝王的体面,沉声道:“是朕。”
“姑父!”岑析眼眶瞬间红了,眼中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也变成双膝着地,膝行着到赵焕的座下,一副依旧吃不得苦的贵胄公子模样,抱着赵焕的腿就开始诉苦:“姑父,当初爷爷让我来军营历练,您为什么不拦着点,这里离平都山高路远,我在这里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您看看,我都瘦了。”
岑析丝毫不管什么君臣之间的礼节,抓着赵焕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放:“您看看,是不是都瘦脱相了,若是姑母还在,定是不忍让我来这个地方的。”
赵焕原本还被他缠得有些难堪,可听到岑析口中的“姑母”后目光微动,看向岑析的眼神微微飘忽,似是在透过他缅怀着谁,贴在岑析脸颊上的手也顺着轻抚了两下。
全营帐的人都在瞧着他们二人的温情互动,只有阿木朵还想着岑析未说完的话,站立不安,忍不住出口问道:“殿下呢?可有受伤?”
被阿木朵这么一问,岑析才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抱着赵焕的手愈发收紧,可怜巴巴道:“姑父去救救殿下吧,我跑出来的时候,营帐的火已经烧得有马高了,殿下还在账中……”
“你怎的不叫人先救殿下?”耶牧生急切道。
岑析撇了撇嘴,委屈道:“今夜许多人都去巡夜了,而且,那么大的火我怕,没敢回头看,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陛下,您看?”耶牧生已经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已经撩了帐门出去的阿木朵,还是出言征求了一下赵焕的意见。
赵焕看了一眼下面的各部首领,手一挥:“快去,救珩儿要紧,朕和太子也去。”
阿木朵早带了人跑在前头,赵焕带着赵璜等一行人跟在后头往上阳地界而去。
虽说寒部离赵珩安营扎寨的地方不远,可这一路耽搁着,赵焕带着一行人到了营地附近只见黑烟袅袅和一片焦土,巡视的军官全都赶了回来,围在正中的营帐周围。
“流寇呢?”赵焕没往里挤,可他一开口,围在一团的人都闻言抬起头,而后自动让开了路。
谁都没想到赵焕会突然出现,各军官愣怔之后全跪了下去,露出坐在草地上捂着胳膊的赵珩来。
他身上的衣裳被火燎了好几个洞,脸上蹭上了灰黑的烟,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冷漠疏离,阿木朵正单膝跪在赵珩的面前,替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流寇呢?”赵焕问道。
其实只是走水岑析没有必要跑到寒部来求援,重点是这火是因为流寇引起来的,若不求援,他们放火之后包围营帐才是最致命的。
“父皇,流寇已经被孟将军抓住,只是他们皆是有备而来,见要被俘虏,皆咬舌自尽了。”赵珩的声音被烟熏得喑哑,断断续续地将一句话说完,挣扎着要起来给赵焕行礼。
赵璜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赵珩的伤口,拦住了他起身的动作:“伤成这样,你别起来,医师呢?医师呢?”
“军中医师不在这里,恐怕要到天亮才能赶过来。”孟藏回道。
“皇弟的伤口怎么能这么耽搁?”赵璜看着阿木朵用了止血药粉还无济于事,心疼地眉头紧锁,忽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的裴朔雪道:“本宫记得上次秋猎本宫不慎被野兽扑了一下,先生带着的药膏很有疗效,此次北上,本宫还特意让先生带了些,先生快拿出来替皇弟止止血。”
赵璜这么一让,裴朔雪正好暴露在赵珩的眼前,同时,时隔两年的时光,裴朔雪第一次对视上赵珩的眼睛看清这个人如今的长相。
赵珩解了半边的衣袍,勃发的肌肉贴在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着,胳膊上的烧伤褪了油皮,正往外渗血,血红混合着灰黑看着骇人极了,赵珩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疼痛的样子。
他的眸色极黑,几乎要融入到夜色里,叫人辨不住其中的神色。听了赵璜的话,他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极轻地略了裴朔雪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纹丝不动地转到了赵璜身上。
只有一秒的目光停留,裴朔雪触到他死一般寂静的眼波。目光稍垂,裴朔雪也淡漠地移开了眼,就像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两个陌路人。
裴朔雪听见赵珩推拒的话响起:“皇兄客气了,皇兄的老师尊贵异常,我这点小伤还是不要叨扰了。”
“这有什么的,裴太师极为温和,从来不摆架子,上次本宫伤了,先生也替本宫上过药。先生熟知这药性,本宫也不敢将这药让旁人给皇弟上,免得伤得更深。”赵璜倒是很不在意,一副贤良的好哥哥模样。
上阳的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兄弟反复推拒是为了什么,可跟在赵焕后头的瞿逢川却瞥见这其中过的暗流汹涌——当初赵珩大闹裴朔雪状元宴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朔雪和赵珩不和,赵璜此举恐怕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裴朔雪去给赵珩上药。
赵珩没有说话,裴朔雪也站在原地没动,沉默无声地在营帐周围蔓延,众人只能听见残留的火花在吞噬干草,噼里啪啦地响着。
“子渊可带了药膏?珩儿的伤等不得。”终究还是在旁边看了半晌的赵焕开了口。
“带了。”裴朔雪明白赵焕的态度,垂眸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琉璃瓶,认命地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了赵珩的面前。
夜里风凉,阿木朵给赵珩草草处理完伤口后拿了件衣裳披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只留下一个烧伤最严重的胳膊垂在外头。
裴朔雪没看赵珩的眼睛,托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胳膊放平,盖着的衣裳滑落下来,露出他精壮的上身和清晰的锁骨。
裴朔雪伸手帮他把衣裳重新盖上去,还没接触到赵珩的皮肤,忽地一声风过,一个黑色的东西忽地从裴朔雪的面前略过,裴朔雪余光中只瞥见黑色的羽翼,下意识地往边上偏了偏头,脖子间顿时被利爪抓了一下,风声过后便是火。辣辣的疼,裴朔雪伸手一摸,摸到了血。
“疾风。”赵珩轻斥了一声,那黑鹰才收了爪子,乖巧地立在他另一个肩膀上,瞪着黑眼珠瞧着裴朔雪一副将他当做仇敌的模样。
“疾风认生又护主,又对气味格外敏。感,想必是不喜欢先生身上的味道,才贸然扑了下来,先生没吓着吧?”赵珩扶了一把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的裴朔雪,身上披着的外衣又滑了下去,露出胸。前的一块羊脂玉来。
待到裴朔雪稳了身子,赵珩很快收回了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肩膀上黑鹰的羽毛。哄道:“别怕,去玩吧。”
黑鹰扑棱着翅膀飞走,赵珩对着赵焕告罪道:“儿臣在北地百无聊赖,养了一只鹰作伴,吓着父皇了,还请父皇恕罪。”
那鹰扑得很有眼力见,只在裴朔雪身边转了一圈,根本没到赵焕眼前,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惊吓。
赵焕盯着赵珩裸露胸膛前的羊脂玉看了半晌,微微发怔,道:“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是。”赵珩抿抿唇,下垂着的眼配上受伤的模样,衬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可怜得很。
赵焕盯着他与已故岑贵妃相似的眉眼微微出神,半晌才叹道:“难为你还记得,夜里风大,回营帐里上药吧,早些休息,朕明日再与你说话。”
赵焕的眉目柔和起来,关心赵珩的话中也带了几分真心:“裴少师,珩儿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岑析:嘤嘤嘤,装可怜无辜绿茶中
珩珩:嘤嘤嘤,装母妃死了,被父皇丢在蛮荒之地的可怜皇子中
为开始会算计人心的珩珩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