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帝阁(162)
这样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凤啾啾终于能飞得利落,只是每次停下的时候不稳,一个劲儿只管直愣愣地往裴朔雪怀中栽,起先裴朔雪还以为他是掌握不好平衡,可后来偷偷看见凤啾啾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飞得很好,便知他是有意撒娇,对这般黏黏糊糊的行为裴朔雪本是很嫌弃的,可一想到这是凤帝托孤的孩子,心肠就软了,随意他厮闹。
凤啾啾会飞之后,裴朔雪便更丢不下他了,只要裴朔雪敢出去,凤啾啾就敢路都不看地跟在他身后跑。
凤啾啾羽毛长得漂亮,眼睛尖,飞得也利索,在裴朔雪眼中本是个捕猎的好手,过不了多久就能自立门户,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毛病,无论裴朔雪和他交待过多少次回洞府的路,他不是飞过了头,就是还没飞到洞口就迷糊得在原地乱转,少数几次能顺利地飞回来都是跟在裴朔雪的身后。
裴朔雪亲自教他认了几次路,凤啾啾却总是学了一半就假意累着了,歪在他怀里吐舌头,原本柔软的鸟喙如今长得坚硬,硌在裴朔雪的手指上硬邦邦的。
“起来!”裴朔雪敲他的脑袋,凤啾啾不动分毫,疼了也不躲,只是软声叫两声——他长大了整个鸟也变得鬼机灵起来,最是知道裴朔雪舍不得他,只要卖些乖便能让他心软。
裴朔雪无法,只能一面哄着,一面想着试试用他们兽类的办法——神族兽类未化形的时候都是靠着嗅觉来辨认方向的。
只是他不清楚,对于鸟类来说,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有用。
这么想着,裴朔雪伸出手放在凤啾啾的面前,示意他,“闻闻。”
凤啾啾敷衍地用鸟喙啄了啄。
“好好闻。”裴朔雪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啾——”凤啾啾睁开眼睛,侧头过去蹭了蹭,这下好好地闻了一下,然后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闻。
裴朔雪和他解释道:“你熟悉一下我的味道,这样以后要是走丢了,不就能循着我的味道找……唉,把头转过来!”
凤啾啾气性大,听不得裴朔雪动不动就说两个人会分开,动不动就要训练他独立,于是一听这话就立马把头撇了过去,再也不肯扭过来。
裴朔雪哄得火大,这次也不惯他,直接一手包住了他的脑袋,非要他记得自己的气味,凤啾啾拼命地在其中挣扎着,“啾啾啾啾”地叫个不停,像是裴朔雪让他在受了多大的刑一般。
凤啾啾委屈巴巴地啾啾了半晌,裴朔雪终于放开了手,凤啾啾也记仇,反而看出裴朔雪情绪不高,低头啄了一根自认为最好看的羽毛叼到裴朔雪手上卖乖。
“又叨!又叨!”裴朔雪一看他这般就软了心肠,接过羽毛想给他再插上去,“这些时日。你都叨了多少根了,再叨秃了,化形成个丑东西怎么办,我最讨厌丑东西了。”
裴朔雪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不停地把那根羽毛往他身上撸,尝试着给他插回去。
“你这羽毛还能插回去吗?”裴朔雪费劲地扒拉着,嘴里嘟囔着,“真插不回去了?那还能长吗?别真的秃了……”
凤啾啾急了,张开大翅膀,扑棱着给裴朔雪看自己的羽毛现在长得多好,“啪嗒啪嗒”地足足扇了裴朔雪好几下脸。
“行行行,你翅膀最好看,羽毛也漂亮,等你长出尾羽来,会更好看。”裴朔雪两巴掌把他张开的翅膀都拢了回去,道:“你应该会长出金黄色的尾羽,可能还会带点红色,就像是……”
“就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裴朔雪看着中洲上空的金红霞光,眼中漫过一丝柔情。
随着天边红光的散尽,踏入凤珩梦境的裴朔雪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与小凤凰在中洲上待着的三百年凝聚成这么些零碎的片段,就这么赤。裸裸地闪现在裴朔雪的眼前,就在凤珩的记忆之中。
此刻,他再不需要任何的鉴定,他已经亲自确定,凤珩就是他当年从凤帝手中接过的小凤凰,只是这其中阴差阳错,他们早就相逢在人间,又重逢在神界,自己却一直没能认出他来,即便裴朔雪好几次都有一种觉得他就是小凤凰的冲动,也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人间的赵珩一眼能看出他的本相——因为小雏鸟出世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吗,因为就是他在小雏鸟最依赖人的时候变成本相抱他在怀中哄着,就算裴朔雪变化千万遍,就算人间的赵珩没有了神界的记忆,也一样能够认出他来。
为什么凤珩会这么依赖他身上的味道——因为就是他让凤珩去记住自己的味道,是他让凤珩循着气味去找他。
可是在人间,一次又一次,在凤珩坚定地选择了他,真的按照他的嘱咐去找到他的时候,裴朔雪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原来凤珩在人间的执念和癫狂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清楚的傻子。
眼前的场景粉碎又重建,裴朔雪看见自己拍拍凤珩的头,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凤珩不肯,叼着他的袖子想让他带自己去。
轻车熟路地,裴朔雪又设下一个结界,把凤珩关了进去。
凤珩用翅膀怕打着结界,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裴朔雪隔空给他擦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朔雪不知道,凤珩拍打了一天一夜的结界,在哭泣中误打误撞地撞开了结界,跑了出去,沿着他留下的味道一路寻找……然后在满心的惶然中遇到了玄帝,自此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第135章 渡天劫
混杂着惶然和难过、痛心和悔恨的情绪,裴朔雪眼前一花,四周景象再稳固起来,已经变成了一片暗色。
空荡荡的内殿中立着十数个捆神柱,柱子上都接着有小腿粗的铁链,十数条铁链全数扯着都绷向一个地方——内殿的正中跪着一只还没半人高的鸟,十数根铁链分别捆在他的脖子、四肢、身体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铁链做的衣裳。
沉重的铁链压得凤珩头都抬不起来,听见进来的人的动静也只能挣扎着微微抬了抬眼皮。
其实他从来人身上的味道就能辨别出不是他想等的那个人,只是他在这里被关得太久了,不见天日,也见不到人声,听到动静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动弹那么一下,可当闻到是把自己抓回来的那个人之后,他便又蔫了。
玄帝给他输了一点灵力,凤珩有了些力气,却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又是来抽他的血的。
自从被抓过来之后,玄帝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隔三差五地来抽他的血,也只有过来的时候会好心给他输送一点灵力,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
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在空气中炸开,就连裴朔雪这么一个旁观者也好像能够闻到一般。
他怔怔地看着玄帝取血又离开,明知道这是一场过去的、虚幻的梦境,可还是忍不住在每一次玄帝来取血的时候徒劳地挡在凤珩的面前,玄帝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勤,情绪也一次比一次激动,他越过裴朔雪的身子从凤珩身上取走的血也越来越多,裴朔雪看着凤珩从一个原来活泼乱动的小凤凰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似粗壮的铁链不仅捆住了他的人,还捆住了他的灵魂。
在漫长的、看不到头的时间中,凤珩缓慢地化成了人形,没有像裴朔雪原本开玩笑设想的那样,凤珩化形成了一个俊朗的少年,虽然面容棱角还带着些稚气,可足以从眉眼中看出以后俊逸的模样,尤其是一双凤眼长得极好,只是如明珠蒙尘一般染上了深厚的郁色。
玄帝开始在困在凤珩的地方建设法阵,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凤珩的鲜血一直浸润着他的脚下的法阵,像是把他整个人和这个法阵连接在了一起一般,凤珩变得愈发嗜睡,好似他本身只是一个容纳血液的机器,只要负责能让这个法阵运转就行,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意义。
裴朔雪从刚开始的旁观,到之后忍不住地在其中嘶吼、大闹,没有人理睬他,他就像是个疯子一般做着独角戏,再到最后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凤珩的血从自己脚下的阵法纹中流过,他却不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