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2)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冥想,满脑子都是方才掌门说的话。
“如此看来他们并未怀疑到我。但天地功法与渡心丹到底有何联系,为何不像师姐所言……他说的‘不会影响’,是指还有旁的因素吗……”闻笛暗想个中关节,但精神不济,太阳穴刺痛,只好无奈停下,又思及旁人,心口便空落落的,“阿眠为我牺牲至此……若有将来,我定然十倍报答于他。”
他慢慢地调整呼吸,只觉丹田温暖,那溪水影响业已尽数除去。
“天地功法果然有用。”闻笛冥思苦想,眉心紧锁,“已经七年了,左念真的不曾触碰第十层吗……没了渡心丹,他怕是不会短时间内继续了……”
那些年的血腥味复又袭来,带着他肩上的重担,险些让他岔了气。闻笛不敢再练,也不敢多想,他站起身,行至窗边。
外头鸟语花香,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几位年纪小些的师弟师妹在院中练刀,姿态轻盈,不远处又有年纪大些的白衣男子指点他们如何运功才最恰当,气氛一派和乐。庭院内有梅花鹿与丹顶鹤闲庭信步,若有外人在此定会误以为入了仙境。
可在闻笛看来,此处与人间地狱没有两样。
从他费尽心思地接近左念进入十二楼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可他一无所获,还有多少个七年要浪费在这十二楼?
自当年拜月教被围剿全军覆没,几十年来江湖中各大武林门派势均力敌,各自占据一方,谁也不服谁。至今没有打起来,究其原因,恐怕要归咎于这个年头——太平盛世无人作恶,无人烧杀掳掠,自然无人出头,无人强要分个天下第一。
只是道有黑白,侠分正邪,势不两立的界限模糊许多,但仍横亘在许多人心头,成为一块难以消除的疤痕,无时无刻不记着曾经的仇怨。
宁州西秀山十二楼。
掌门左念,当世毋庸置疑的四大高手之一,与紫阳观石山道人、南诏菩提堂段无痴、北川学门席蓝玉齐名,春水刀法精妙绝伦,折花手最后一式至今无人能破。
他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左念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
官配是闻笛x十七,年龄差四岁,年上~
虽然闻笛在前几章都不出场但是他才是正牌,小心站错【挥手帕
隔日更新,周末视(存稿)情况日更,多谢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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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初见中原
天下分为九州,如今四海清平,南北无战祸,正是广开商路的好时候。
宁州地处西北黄河塞上,近雁门关,是黄沙中的一处绿洲,山清水秀,有江南一般的好风光。往来商户有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有从中原赶来揣着发财梦的汉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团做生意,全无百年前双方厮杀、见面便眼红的样子了。
十七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一抬头被眼前的高大胡人吓了大跳,本能地摸向腰间。
“别动!别动!”那胡人开口,官话说得却是极好,他按住十七的肩膀,匆忙对他道,“你发了高热,需要静养,我不是坏人。”
对方这般强调,他却仍警惕着。十七往后一缩,发现自己正倚在一捆稻草上,而面前分明是个驿站,来往行人极多,全都挤在一团谈天说地,有着他自小都没见过的市井烟火气,让十七好奇地睁大了眼。
那胡人递过来一杯开水,友善地笑道:“这里是玄武小镇的驿馆,那日我和同行的汉人兄弟在官道边见你晕倒,烈日暴晒,又在城外,很可能有危险,便擅作主张把你带回城中。我叫巴齐,鄯善人,那位是我的汉人兄弟,名叫房陵。”
十七循声望去,果然不远处一张桌边,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朝他莞尔一笑:“在下乃太湖人士,见过便是有缘,小兄弟,你姓甚名谁?”
他短暂地想不清楚来龙去脉,直到那房陵又问过一次,他才道:“我……我叫十七。”
因长久不曾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可称粗粝。这话如同叫醒了他沉睡的记忆,十七蓦然清明,长舒了口气——此处已不是西秀山了。思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面对师姐师兄,十七霎时如卸重担,接着又后怕地难以置信自己居然真的逃了出来,他情不自禁地撑着墙壁想站起,被巴齐扶住。
那胡人大汉如铁塔一般,此刻抓住他的手担忧道:“十七小兄弟,你还没有好全,此处很安全的,放心休息。”
十七被他重新按回稻草上,他习惯性地盘腿而坐,挺直脊背,依自小所练功法开始调息。
西域与中原接壤之处有不少能人异士,来往时不以真名相告也属情理之中。常年在此经商之人对此见惯不惊,房陵与巴齐似乎都未将他这般动作放在心上,兀自坐在一旁,开始聊些翡翠玉石的话题。
逐渐熟悉周身环境后,十七将前一日发生之事回想一遍,仍觉得步步惊心。
闻笛把追来的师兄引走不久,他半晌没听见动静,冒险从山洞中爬了出来,再次淌过小溪,往上游而去。彼时月上中天,西秀山好似困在了一张巨大幕布中,唯有周身咫尺之地方能看清。
他只敢从树影草木中行走,唯恐惊动了前来搜寻的人。如此走了不知多久,见天已经蒙蒙亮,他才见到下山的道路。
甫一离开小道踏上了平整的大路,十七便没命似的狂奔,直至精疲力竭,他揣着怀中玉瓶,昏过去之前都没放手……
等等,渡心丹呢!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入怀,指尖碰触到一个温热的瓶子,一颗心顿时落地,装作没事发生重又恢复成打坐的模样。十七垂眼不语,心思却活络地开始盘算接下来该如何。
按闻笛所说,他应该尽快离开宁州,以免被发现又抓了回去,这玄武小镇不是久留之地,可到了中原,他又要去往何方?
“我真的已经逃出来了吗?”十七反复拷问自己,低头望向手掌,指根处还有因练刀而留下的薄茧。
四周许多人,没有谁在意他也没有谁在偷看他,更别提惦记他怀中的渡心丹。这些人只关心丝绸与骆驼的价钱,讨论着前几日的那一场沙暴,与江湖毫无瓜葛,只是一般人家的平民,偶尔有几个作武人打扮,在十七眼中也不过花拳绣腿。
他握紧手间,指腹反复摩擦那薄茧,终是暂时地放下了担忧。
虽被巴齐和房陵所救,十七对他们二人暂时放下防备,但却并未因此戒心全无。他在玄武小镇上待足了三日,觉得身体虽然养好了高热,经脉中仍有一些淤积不通之处,想来由于水寒毒气,暂时无法排解。
玄武镇始终离西秀山太近,不是久留之地,十日后,当巴齐前来与十七作别时,他心念一动,拽住巴齐的手腕:“巴齐大哥,你们是出关还是去中原?”
巴齐憨厚一笑,道:“我与房兄前些日子从鄯善运了些玉石,想拿去中原碰碰运气。房兄提及江南一带富商大贾近年来爱好赌石,倘若能就此大赚一笔,年底我便能顺利返回家乡去了。”
他在鄯善国的家中还有老母和一双儿女,成天念着回家。十七听他说过,又将目光转向房陵。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逐渐看出这二人中虽然巴齐高大魁梧,拿主意的却往往是看似弱不禁风的房陵。
十七道:“房陵大哥,我想离开此地,你们可愿带我一程?”
房陵折扇一收,笑道:“怎么,你也要去江南么?”
十七道:“我家中已无旁人,本也并非宁州人士,如今无牵无挂,自当回到中原去找寻生计。二位若嫌麻烦,我倒有些力气,可替你们搬东西赶马。”
巴齐听他这么说,忙道:“这怎么行,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万万不能让你来做!不过是多带个人的事情,何必说成……”
他官话水平有限,言至此处不由得停住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合适的词。倒是房陵接过了话茬,安然道:“巴齐说得有理,十七,便同我们一起,没什么麻烦的。今夜在驿馆中休息一宿,明天一早我们便出发了。”
说话间已是夜幕低垂,十七住在一间下等客房中,同房还有不少在此间经商的人。
他找了个角落靠着墙坐好,本能开始调息。
关于父母和家乡,他记得很模糊,只能想起曾经住的小院十分幽静,东南角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家里似乎有个兄长。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他在西秀山的时间太长,足够忘记从前。掌门对他要求很严,十七被逼着习武,灌下一大堆奇怪的内功秘籍,还没容他消化就又要锲而不舍地练。寒来暑往,几度春秋,这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已经浸入骨血,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譬如被人碰到就想动手,譬如夜间不喜安眠反而放空冥想。
十七睁开眼,他微微抬头,从一扇没关严的窗看见了晴朗的夜空。
今日恰逢一个十五,月圆星稀,此地仍在塞上,听闻中原离这里很远,风土人情也大不相同,这时走了,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故地重游。
他收回视线默默地搓着自己的手掌,双指探着脉门,试探性输入一股真气,却仿佛泥牛入海没了踪影。十七皱起眉头,心道:“看来果真须得前去找个江湖郎中,这水寒已成毒素,不快解掉恐怕后患无穷。”
想到无名溪水,十七便又顺理成章地记起了闻笛。他伸长了腿,放松肩膀靠在墙角,当日闻笛在他逼问下告知一直备受敬重的掌门师父竟残害同门修习邪功,十七不信,非要亲眼去看,这才撞破了渡心丹的秘密……
十二楼的不传秘药,他原本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这是救人性命的良药。岂知那鲜红颜色所谓保护心脉,不过是抑制心魔,想到这层,十七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见四下鼾声此起彼伏,无人还和自己一般清醒,试探着将那玉瓶拿了出来。
这渡心丹也不知能否改变些许局面,但他却回不去了。
翌日一大早,十七被巴齐喊醒,只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同他二人一道踏上前往中原的路途。十七没有度牒本是一件麻烦事,所幸他年纪小,守备官兵不会追究太多,打几个马虎眼,将他装作是房陵的幼子,一路倒也蒙混过关。
从宁州到中原,先经过了一段漫漫黄沙的艰难,随后越往东走,目之所及的绿色便越多。他们入了潼关,不多时,便行至东都洛阳。
十七初次见到城市,何况洛阳被称为天下商都,城门巍峨,往来的各地人士络绎不绝,各人都装扮精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与十七在玄武镇上的所见相比更加奢侈。他提线偶人一般跟在巴齐身后,铁塔似的大汉到了这遍地镶金戴玉的东都也收敛了胡人粗犷性子,说话都轻了不少。
他们安顿在白马寺外的一座客栈,那客栈统共三层,还带一个院子,规格比之十七短暂待过的驿馆又豪华不少。房陵与巴齐各要了一间房,十七便随房陵住。
一路上他并不觉得车马劳顿,待安顿下来吃过了饭,十七兴致勃勃地对房陵道自己想出去玩。大约他没给这两人添过麻烦,房陵以为十七是个安分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贪玩也是本性,故而没有阻拦,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