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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冷千山(17)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3-05 18:51 标签:江湖恩怨

这一句震彻天地,裹挟着滔天怒火,面前满脸怀念的闻笛突然变了神色,立刻竖起浑身的刺,搂着柳十七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
来人亦是白衣胜雪,眉心朱砂,哪怕面有愠怒也不掩绝色。她刚要发作,美目一转忽地发现闻笛身后还有个人,强压着火气收敛了正欲开口的质问,沉声道:“你背后是谁?莫瓷回了客栈,你怎么这么久没回去?”
他们所在之处恰好在夜市与一处住宅交叉的巷口,身后灯火渐远,月光照出脚下一团人影,那些叫卖声却要听不见了。
“与你何干?”闻笛说着,不着痕迹地掐了把柳十七的手腕,这是他们从小的暗号,示意柳十七自己先走。
但柳十七没走,闻笛有些急躁,宋敏儿不由分说抓住了他的手:“我有话对你说。”
闻笛面上显露出一丝厌恶,丝毫不卖这个面子地抽回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师姐,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在此处说了便是。”
她疑惑的目光一直纠缠在闻笛身上,看见了闻笛身后的少年,只觉得眉眼有些似曾相识,可又笃定自己并未见过,当即不愿再管,往背后树上一靠,双手环抱道:“好,那便在此说——我的刀是不是你拿走的?”
闻笛冷静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宋敏儿:“我的刀落在潼关,那时灵犀和我同住,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就不见了。灵犀是你带大的,那么刚巧是灵犀告诉你我的刀丢了,那么刚巧你带着柳眠声的刀要借给我……闻笛,你自己听听,一个巧合是偶然,两个三个……这话有人信吗?”
闻笛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师姐,我从来没想要撕破脸皮。非要以为是我害你,就拿出证据。”
宋敏儿低声道:“你算准了我拿不出证据,有恃无恐。郁师兄如今……我见你恨不得华山派要我偿命,我和郁师兄倘若都……渔翁得利的会是谁?”
似乎听见了很有趣的推测,闻笛真心实意地朝她笑起:“师姐言重了,谁是西秀山的接班人我根本无所谓,而你的命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你——”宋敏儿恼羞成怒,回手作掌向他打去。
闻笛下盘纹丝不动,左手在柳十七腰间一拍将他推开三尺外,侧身闪过宋敏儿凌厉的一掌,抬手打向她的肋骨。
宋敏儿大惊,似是没料到闻笛居然还手,连忙朝后疾退。但她只停了一瞬,稍微整理呼吸后又是一掌拍来,这一掌比起方才的“略作惩戒”带了十足的劲道,闻笛只是躲,掌风削过旁边的梧桐树,簌簌然掉下几片叶子。
她毕竟是西秀山的大师姐,纵然脾性有些浮躁,功夫却一点也不敷衍。
两人交手之中分明是同门功夫,但也能看出闻笛的确稍逊于她。柳十七在旁边急得差点都要冒汗了,可他不能上前贸然相助。若是被宋敏儿认出来,或者干脆惹来其他十二楼的人,是不是马上左念就知道了?
既然柳眠声活蹦乱跳的,那当年是谁放走的他?闻笛为他落水、引走郁徵……这些事不只要稍加推测,一定能猜出……罪魁祸首。
届时闻笛如何自处?
柳十七尚在胡思乱想,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师姐,得罪了!”闻笛道,不知何时已经反守为攻势,双指犹如点穴之法,朝向宋敏儿喉咙。
这一式太过凶险,即便他没用力,被抓住后简直丢了身为大师姐的脸。宋敏儿瞳孔微缩,急忙闪身躲过,她裙摆散开圆弧,脚下一滑发出惊呼,而闻笛置若罔闻,变指为掌,拍向宋敏儿后心,直把人掀出一丈远。
“给脸不要脸的小畜生!”宋敏儿何曾被人这样羞辱,她顿时大怒,朝路旁啐了一口,竟拔出了腰间的柳叶刀,挽了个春水刀法的起手式。
刀锋斩开了平静的夜色,与晚风相触时发出尖锐的声响,柳十七握紧了手间一枚暗器,只待她抢占先机便要从中扰乱——
“师姐,你这就是逼我了。”刀锋近在咫尺,闻笛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宋敏儿心下疑惑,一刻的迟疑,闻笛抬手两指夹住刀刃,手腕微动,顿时一股酥麻顺着金属一路递到宋敏儿掌心。她短促地“啊”了声,握刀的手发软,还没重新握稳,闻笛手指一放,却不收回,直接掐着剑诀朝她下腹而去!
宋敏儿大骇,急忙撤刀回护,而闻笛早就猜到她的套路一般,另只背在身后的手一扬,几点银光在夜色中尤为明亮。
认出那是十二楼的暗器“星如雨”,宋敏儿勉强挥袖去挡住,视线遮蔽,重新移开后,闻笛的指尖堪堪停在她的气海穴上。她不敢再动,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徘徊不去,而对方额前落下几缕头发,不复平日规整的模样,仿佛立刻变了个人。
那双凤眼里笑意促狭,指尖的气劲即刻收了,闻笛弓身拾起地上的刀,罩住宋敏儿气海穴的手却没动。
他把刀往柳十七的方向一抛,柳十七慌忙接住,还没看清楚,就听见闻笛平静道:“师姐,既然你想还给我,做师弟的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这句,闻笛回到了此前双手负在身后的姿势,朝她点了个头,转身道:“我们走吧,待会儿回去迟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大哥会担心。”
柳十七脑子不够用,刚才那一幕还在反复回忆,此刻闻笛说什么就是什么,“哦”了一声,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走。
“等一下!”宋敏儿突然出声,她的声音变调,甚至带着一丝惊恐,“刚才那是……踏花归来?他教你折花手了?!”
闻笛的步子听了一刻,冷道:“什么踏花归来,我不知道。”
他拢过柳十七的肩膀低头轻声道:“走吧,别怕,她不会认出你的。”言毕他就再不理会宋敏儿,护着人快步从巷口离开。
“不理她了?”柳十七道。
闻笛笑了:“她自来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这么个道理,都多少年了……”他还想说什么,一片梧桐叶落在闻笛肩头,柳十七缄口,自然地替他拿下去,他们蓦然又贴近了些。心中一荡,他顺手碰了碰闻笛眉心的朱砂印,逗得对方轻蹙眉头:“别闹我。”
柳十七看见他眼中没了方才的戒备,仿佛这个小动作融掉一层坚冰,立时回到了他最熟悉的神态,温和而纵容。
这样才是他的笛哥,而不是午后那个果决凌厉的西秀山弟子,有着带雪霜的眼神。
“她方才说什么?”柳十七和闻笛并肩往客栈走,“师父真教你折花手了?”
闻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瞥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猜……”柳十七不屑一顾,接着他贴近闻笛的耳朵,好似听见了很开心的事一般,附在旁边激动道,“那就是教了——真的?”
闻笛点头:“真的。你走后不久,被师父发现我在偷看折花手的图谱,我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居然说要教我,三十六式折花手我学了七年,总算小有所成。但和师父有约定,不可在人前展示。这次我死定了,回去宋敏儿定要多嘴。”
他后面说的话柳十七统统没放在心上,他听见前两个字几乎要跳起来了:“教你折花手,那……那你岂不是要……”
闻笛捂住他的嘴:“别瞎说,这事没个定数,郁师兄还不知道。”
柳十七挣扎两下,眼睛依然亮闪闪的,当中有无限憧憬。他猛地拍了一把闻笛的后背,没收敛力道,几乎把人打得咳嗽:“笛哥!你太厉害了呀!”
旁人只道折花手是十二楼不传之秘的绝世武学,融合拳法、掌法与点穴手,招式花哨灵动,与听风步相结合,更是每一式都如同一幅画,因其中最有名的一式“花开堪折”而得名“折花手”。别的门派自然学不去,但他们有所不知,连十二楼中弟子想学,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折花手名字漂亮,姿态好看,可落入实战中却没那般诗情画意。
与但求一招毙命的春水刀法不同,三十六式折花手,每一式都是杀招,不依靠任何一种武器,徒手取人性命更加显得血腥。修习之中内力气劲最为关键,唯有与天地功法互为表里,否则无法发挥出十分之一的威力。
普通弟子只知道这气劲仅在十二楼掌门中代代相传,前任掌门既定接班人后便会将其传授,可连他们也有所不知,折花手的修习方式悖逆阴阳调和,对身体损伤极大,极易走火入魔。因此他们才需要渡心丹来辅佐修习,不至于疯溃气竭。
闻笛看着满心为他欢喜的柳十七,把那后半段咽了回去,风轻云淡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别蹦了,这么高的人,稳重一点。”
柳十七摇头晃脑不为所动,那样子仿佛他已经成了十二楼的大师兄。
他为这念头惭愧了片刻,记起自己那嘲讽的宿命和执念,突然不忍心告诉柳十七真相。闻笛摸摸柳十七的头,轻声道:“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太多年没人用“孩子”二字评价他,柳十七哑然失笑。
在望月岛他凡事都挺有分寸,但一遇见闻笛,他就突然觉得自己怎么放肆都不为过了。许是他们认识的时候都还小,闻笛照顾他,待他好如自己的亲兄弟。纵然天涯相隔多年,再相遇时却一点隔阂也无。
就仿佛他们从不曾分开过,过去的七年恍惚间就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二人慢慢地顺着街道走回客栈,闻笛还没同他多说几句话就被一个十二楼的弟子喊走了,柳十七目送他行色匆忙地离开,站在院中极为放松地叹了口气。他仰头望向空中,明月皎洁,西北方的天狼星依旧孤傲地闪烁着。
清秋梧桐,八月十五未到,柳十七已有了大团圆之感。
他回到房中时仍带笑意,解行舟正在窗边对月自酌,举杯到一半看见了人,于是桃花眼弯了弯:“这么开心,我猜你是去找那个闻笛了。”
柳十七掐了把自己的脸颊:“很明显吗?”
解行舟嘚瑟道:“你的小师兄目光如炬,一见便知。不过那小子真是个人才,我只见他一面就知道不好惹,三言两语拂开了所有嫌疑,还不忘给华山派台阶下……该是左念一手调|教出的。”
柳十七默默地坐在榻边脱靴,忍了又忍,还是替闻笛辩解道:“笛哥确实很聪明,但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付出了许多。”
解行舟来了兴致,问道:“怎么呢?”
“我到西秀山的一年后,他才去到十二楼。原本左念没打算收他,可他每日四更天就去掌门书房外跪着,风雪无阻地跪了半年,真的打动了左念。”柳十七说到此,似乎回忆起当年雪地里跪着的少年,叹息道,“后来发现他天资上佳更甚十二楼许多弟子,左念十分惊喜,他就成了我的师兄。如今见他很受器重……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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