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65)
让手下吃着潲水做苦力,即使像皇帝这样刻薄寡恩的生物,有时也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从太宗皇帝时开始,朝廷才特赐恩典,撤掉了赏赐的伙食,惯例沿袭至今。
这都是圣上的如天之仁,谪仙人还是应该识得抬举才好。
【……所以吧,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据说历史上闫老登将内阁把持得密不透风,靠的就是一水的殷勤体贴周到细心,别的不论,每日早起必定给内阁上下都带一份早饭和小吃,冬天是热汤热饭,夏天是冰镇甜瓜和银耳羹。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招呼下来,又有其余刻薄尖酸满嘴猪肉包子味的老登在旁做衬托,上下怎么不死心塌地,处处替阁老着想呢?
闫阁老是奸佞大家都知道,可是闫阁老给大家带冰镇银耳羹耶!
朱家皇帝扣了吧搜,每个月给那么点饷银,一小半还得折成擦屁股都嫌硬的纸钞;就这样都能把大家pua得神魂颠倒,皇家的恩情世世代代还不完。闫阁老可是日日掏腰包请大家吃吃喝喝,那又怎么不算一种新的恩情呢?
别的不说,至少在内阁供应热饭和冷饮之前,除了闫阁老我们谁也不认!
】
天书那阴阳怪气的的声调在空气中氤氲回荡,盘坐在卦台上的飞玄真君清妙帝君终于动了一动。而屏息凝神随时窥伺动静的闫阁老立刻反应了过来,迅速匍匐在地,哀婉说出早已经预备好的台词:
“臣谄媚无骨,不能正色立朝,却痴迷于这些小恩小惠;举止无措,实在有损圣朝的颜面,罪莫大焉!”
说罢,他框框连连叩头,神色凄凉恐惧之至,真正有不胜痛悔的意思。同样跪在旁边的许阁老悄悄斜眼看他,心中则不觉大为警惕——无怪乎闫分宜这老东西总是能在票拟中抢占先机!原本还以为是这老货天赋异禀,格外能舔到圣上的钩子。但以现在看来,居然不过是拿着小情小谊到处邀买的人心!
闫分宜这老东西,为了向上进步,真是不择手段。他的这些法子,就是告诉了清流,清流也不会……好吧,许阁老其实也很想效仿;但清流总该有个清高孤傲的其淡如菊的人设,舔一舔皇上还可以说是忠君,舔下面又算什么呢?许阁老也只有干瞪眼罢了。
闫阁老谢罪如此之小心惶恐,飞玄真君却只唔了一声,倒没有其余的举动。他当然知道臣下拉拢人心的这点小心思,但本心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闫分宜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贪贿揽权的胆子不仅有,而且很大;但要什么“除了闫阁老我们谁也不认”,多半就是天书惯常的胡言乱语神经错乱而已。他听这些疯话听得久了,也不太当一回事。
当然,该有的敲打还是要有的。飞玄真君淡淡开口:
“倒是有劳你闫分宜替朕安抚上下了,朕是不是该谢你点什么?”
“罪臣惶恐!”闫分宜语气颤抖,膝行向前,连连叩头:“臣也是一点糊涂心思蒙了脑子,才做出这样错尽错绝的事情来!”
“你闫阁老还会糊涂?真是稀奇。”
“罪臣是脑子发昏了!”闫分宜惶恐道:“罪臣总想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天经地义;臣下侍奉君上,便如儿子侍奉父亲、妻子侍奉丈夫一般,事事都要考虑周全。臣也总以为,自己忝任内阁,便仿佛是妻子居中主持家事,不但要敬爱夫君、服侍夫君,就是上下的媵妾丫头们,也是要一一照顾周到的;所以有时候心思用歪了,没有顾着朝廷的大事,反倒计较起这些琐事来了。臣罪该万死,有负圣上的深恩……”
这一番话肉麻谄媚得不可思议,听得在旁的许阁老一阵阵的反胃。虽然将君臣比拟为夫妻是常事,但公开宣扬自己对夫君真挚热忱乃至能爱屋及乌至妾侍的无穷爱意,还是有些太突破文人的底线了。更何况,更何况这肉麻比喻中分明还暗藏险恶,心机歹毒——什么“妻子居中主持家事”?妻者齐也,你一个内阁的次辅,也配自比为君上的妻子么?夏衍夏首辅还没咽气呢!就算你将来舔上了首辅,充其量也只是个续弦!
——再说了,你这个老登要算“妻子”,那老子和李句容算什么?被你随意发卖的妾侍呗?
姓闫的,你晚上睡觉别睡太死了!
可惜,无论许阁老心中再如何不满,此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闫分宜未必不知道这一番表白有多么恶心。但之所以这样的做作扭捏、谄媚无度,正是要以惶恐不胜的小心谨慎向飞玄真君洗刷干系——不要忘了,他闫分宜之所以沾上天书这烫手山芋,全是因为真君手抖的误操作而已,并非出自本心;他本人是从来忠爱君父、忠心朝廷,绝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这天书的黑锅,无论如何不能朝他身上甩。
正因如此,闫分宜表现得越肉麻、越小心,越惶恐,便越能与天书洗净干系,顺带着还能给曾蓄意隐瞒的许少湖立个典型,又拉又踩又能献忠心,精明算计无过于此。
飞玄真君显然领会到了闫阁老的意图,于是神色也渐渐缓和了:
“三纲五常是天理大义,只要照着纲常办事,哪里有糊涂了的?所谓三纲本是一体,做妻子的固然要敬爱丈夫,做丈夫的也要疼惜妻子。朕疼你们这些臣子的心,也便如疼自己的妻子一般……”
说实话,以老壁灯前几任皇后的凄惨遭遇,真要是照着疼妻子一般疼臣下,怕不是大家的皮都得紧上一紧。不过,仅剩的两位重臣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个槽点,天书语音便及时切入了:
【不当人也就算了,这些老登工作态度也很可疑。一天到晚批不上五十份奏疏,看久了就说眼睛疼,全部甩给新来的苦力。可眼睛疼归眼睛疼,倒下来看话本倒是看得很开心呐。
不过说到话本,我也不得不佩服这些老登的心理素质了。你说你在国家中枢办公看话本就行了,还非得看点带颜色的;带颜色就带颜色吧,可寻常的《x瓶梅》都满足不了他们了,听说现在看的都是什么《西苑春深锁阁老》,似乎带劲得很——哎呀,在内阁读同事与皇帝的谣言本子,真亏他们有脸看得下去……
不过吧,这大安朝民间的出版业真是发达得匪夷所思。以上次西苑宴会来算,闫许两个老登被软禁至今不过十来天,市面上居然连带绣像的本子都已经出来了,而且刻画精美,装裱仔细,堪称艺术;单就这一份效率而言,简直就比朝廷高上十倍不止——据说阁老开缺之后,内阁现在都还在夯吃夯吃慢慢调闫分宜和许少湖的值班表呢。两相对比如此惨烈,只能说太伟大了自由市场,无形的大手真是无所不能。
当然啦,考虑到两个老登那一张皱得跟丝瓜瓤子一样的老脸,我还是要替飞玄真君委屈一二的。苦了皇帝陛下了!】
语音日志兴高采烈的吐槽完民间大作《西苑春深锁阁老》,最后一个“了”字还在空气中袅袅回荡;猝不及防的静室已经彻底死寂了下来。
被委屈了的飞玄真君:…………
丝瓜瓤子一样的闫阁老与许阁老:…………
恐怖而压抑的呆滞持续了片刻,直到有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为止——方才还大谈特谈“君臣夫妇之道”的闫分宜闫阁老两眼一翻,终于软软瘫了下去。
第41章 勾搭
可能是与世子一番长谈, 打破了某种幻想后大彻大悟,水平突飞猛进;海刚峰迅速过目了那些积压已久的“断烂朝报”,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建议。穆祺照着建议仔细斟酌, 在奏折上一一写上票拟——喔,不对,内阁大臣写给皇帝斟酌的建议, 才能叫“票拟”, 他这充其量是给内阁大臣的建议,只能叫票拟的票拟, 简称票次方。
第二日一大早, 穆祺带着这一大堆票次方进了宫,继续体验他煎熬的社畜生涯——先是点燃线香驱散满屋子的包子肉饼味, 再与高学士一同整理满地狼藉的公文与废纸,打扫上下;随便还得替几位轮班的重臣收检好无意中掉落的某些敏感资料(譬如《西苑春深锁阁老》的特藏版之类),辛辛苦苦把值房收拾出个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