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166)
这就是跟了个文盲上司的坏处,连装都不好装。
不过这也不要紧。有几位机灵的官员已经在私下琢磨明白了,打算着回去之后趁着记忆鲜活立刻写个什么笔记小说野史志怪,想方设法的蹭一点热度。所谓官场不足文场补,既然战场上刷不了资历,那就在私人文集中描补描补。这样的大事是肯定要名垂青史万众瞩目的;换言之,只要他们的动作够快够准,就可以抢在文坛的重磅大佬前发布文集底定舆论基调,将自己强行于这样的大事绑定,借此留名青史,岂不美哉?
文学的要义在于夸张和想象,虽然在事实上他们只是站在山顶陪人吹冷风,除了嘴歪眼斜外一无所得;但只要生花妙笔稍作点染,仍然可以描绘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穆国世子这种绝对的c位当然是不好抹杀的,但只要稍稍更改顺序与笔力,就可以在事件中大大的凸显自己而打压他人,塑造出光彩夺目的形象。在大安朝廷的政治中,舆论已经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如果能靠着这一手分润胜利的功劳,将来官场上的行事可就好说话得多了。
在火箭单调的轰鸣声中,这样的遐思无边无垠,足以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江浙的诸位地方官站在山顶尽情畅想,心神早已经飘至九霄云外。全场中大概只有儒望仍旧挂心战事,举着望远镜反复扫视远处,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
大概是见局势实在是不像样子了,儒望硬着头皮开口:
“我想请问世子,不知这些‘火箭’还要发射多久呢?”
世子又看了看天上的火痕:
“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吧?”
“但葡萄牙人似乎已经支持不住了。”儒望低声道:“世子可能不知道,欧洲海战都有规矩,一般是不会彻底消灭敌手的……”
世子直接打断了他:
“你是说让我接受葡萄牙人的投降?但按你们的规矩,投降也得举白旗吧?白旗呢?”
你把桅杆都轰成三截了,谁还挂得起白旗?儒望心下腹诽,但还是老实回话:
“我想他们是被攻击得太过慌乱,暂时还想不起这一点。只要您愿意保证军官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给予他们应有的尊敬,我可以用旗语说服他们投降……”
“喔。”世子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我要让他们投降,还得先保住上头贵族的体面再说?”
这不是废话吗?你不保证贵族的体面,别人凭啥投降?这就是老欧洲的惯例,怎么会为了远东破例呢?
“您也是贵族,应该展现仁慈,尊重这样的规矩……”
“规矩?这又是谁定的规矩,天父么?”世子抬了抬眉:“但我可没有在洪天王的著作中发现过这样的规矩呢。”
又是那个洪天王!儒望两眼鼓起,只觉胸口气血都在翻涌!
“不过,要说天父的规矩,我倒也勉强记得一条。”世子喃喃出声,却近乎自言自语:“天父决定烧毁堕落的索多玛时,曾经派遣天使通告罗得,并允诺了恩典;只要能有十个义人,都可以宽恕索多玛一城的罪恶;但索多玛还是被毁掉了,因为已经再也没有义人可以庇护它。哪怕天父的仁慈,终归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儒望先生,这一批远道而来的殖民者中,有哪怕一个义人吗?”
第87章 赔款
话说到这个份上, 俨然是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偏偏儒望身负重任,又不能不转圜下去。如果只是一场海战失利也就罢了;旗舰连带着舰队全军覆没,必然会极大的改变远东的局势, 弄不好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倾覆。葡萄牙人自作孽不可活,但他的银行可是投资了葡萄牙人的债券,实在受不得这样大的损失。
利润面前脸面也就不算什么了。无论如何的受挫, 他都只能绞尽脑汁, 强行拼凑理由:
“就算不遵守欧洲的规矩,世子也应该遵守大安的规矩, 贵国皇帝一向慈悲为本……”
“皇帝的确很慈悲。”穆祺顺口道:“所以朝廷现在很少诛九族了, 一般就是大辟或者腰斩,甚至还能保留全尸。这都是当今圣上如天之仁, 诸位都该仰体才是。”
相比于高祖太宗,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确算是心慈手软之至了,要是朱老四皇帝捞到火箭这样的宝贝, 还不知道能在南洋整出什么样的花活——以大安军队当年收拾安南缅甸的残酷手腕,穆国公世子这点小打小闹的毒气火攻和水·雷,完全可以算是温和软弱的保守派。
儒望深深吸气, 颇有些无助的左右张望, 目光扫过山峰上一张张沉默木然的脸,同时伸手揉搓衣袖,拼命的做暗示——在如今官场的潜规则中, 这是愿意大为破费重重请托, 求在场官吏出面代为游说。所谓理屈词穷无可辩驳,也只有让内部的人缓和缓和了。
可惜, 外来的海商到底不可能混入中原的圈子。大安朝廷上下的确是贪贿成风,但再怎么一钱如命, 终究不能当着同僚的面为外人开口。事先的关系没有铺垫到位,事到临头又怎么烧得上香?
儒望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病急乱投医,不能不冒险一试罢了。眼见四面都没有支援,他额头渐渐也渗出了汗水。绝望焦急不能自已之时,儒望乱扫的目光无意一瞥,却见穆国公世子神色自若,嘴角微有笑意,仿佛先前的争论只如乱风过耳,根本不足以费神劳力……
儒望心中一跳,猛地醒悟过来。如今已经来不及做什么铺垫,他脱口而出:
“世子且慢!如果能留这些军官一条活路,葡萄牙人一定很愿意支付赎金——”
“喔?”穆国公世子终于有了反应:“葡萄牙人愿意拿钱赎人?”
“当然,当然。”眼见一语奏效,儒望心都提了起来:“有资格调动旗舰的都是大贵族,顶尖的大贵族,这样的大贵族,国内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出赎金,还是高额的赎金!还一定不会短少!”
他特意强调了“高额”两个字,只盼着能打动世子的心弦。欧洲的上层圈子都是一体,这种级别的大贵族是轻易出不得篓子的,否则他作为银行家在其中的手脚被刨出来,之后的日子也必定相当难过。
大贵族的社交圈得罪不起穆国公世子,还得罪不起你儒望吗?宫廷的铁拳锤人可是很痛的!
但出乎意料,世子眉毛一挑,语气骤然冷淡了下来:
“赎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国战方殷的时候讨价还价锱铢必较,未免太不合适了吧,儒望先生。”
儒望先生猝不及防,眼睛都鼓了起来,一时真是诧异惊骇,无可名状;他与穆国公世子相识数十日,彼此也算是颇知底细了,以往常交往的经验看,世子不像是这样冠冕堂皇,要脸不要钱的人呐?!
不都说了赎金好商量吗?至于这样义正严辞的上价值么?
儒望的背后又渗出了冷汗。但到底是摸爬滚打见多识广的大商人,脑筋一转瞬间反应了过来,迅速改口:
“我汉语不好,一时说错了。不是赎金,不是赎金;是葡萄牙给贵国造成了损失,心甘情愿支付的战争赔款!”
这一句话足以回天,世子神色中立刻多了笑意,俨然很满意儒望的悟性——所谓为政必先正名,朝廷用兵是何等的大事,措辞当然该小心谨慎之至;要是他这个钦差一不留神答应下了这什么“赎金”,岂不是玷污飞玄真君的圣明,将朝廷的品味降低到了与山贼差不多的层次?只有战争赔款四个字,才是至善至美,最符合他钦差的身份。
既然洋人这么懂事,世子也就不绕圈子了。他左右扫视一圈,开口点题:
“儒望先生已经表达了诚意,诸位以为如何?”
能以为如何?大家跟着世子在山顶摆了半天造型,已经被冷风吹得鼻歪眼斜两腿战战,早就厌烦疲惫,不堪忍受,都盼着能回家喝口热水泡一泡脚,顺便记下今天刚刚想出来的段子。如今世子显露出要终结战争的意思,诸位官吏当然巴不得这么一声,于是挨个行礼轮番表态,态度非常清晰,全都愿意服从世子作为钦差所作出的重大决策,绝没有二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