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193)
世子嘴角抽搐:“……不敢。”
“其实世子想想就能明白了。”闫阁老平静道:“如果这一仗能打赢,他们那些人迟早也是个死,死了的人不会说话,安什么罪名都是活人说了算;反之,如果这一仗打输了,就算现在手下留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我记得这是世子说过的话吧?”
第101章 预备
事实证明, 两位阁老能在风波诡谲的老登一朝混到现在这个位置,那是盛名之下,绝无虚士。平日里世子之所以能耀武扬威, 衬托得两位阁老仿佛只是个可爱而迷人的反派角色,那纯粹是因为穆国公府防御太高无法击穿,政治上上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到了普通一级的官员眼里, 这两位阁老就真正是天上降魔主, 人间太岁神,手腕之狠辣凌厉, 绝对能止小儿夜啼——而且不要忘了, 两位阁老昔日的赫赫战绩,那还只是单打独斗, 以一人敌万人而闯出来的声名;如今两人强强联手,那战斗力当然立即就是暴增!狂增!劲增!
杀杀杀杀杀!两位阁老此刻的气势比之任何时候也更强大十倍、五十倍;无比霸念,无比狂态, 如此的究极形态——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
至于如何个劲增法,穆国公世子很快也见识到了。在关键问题上两位大佬从来不拖延,第二天闫阁老就指使手下上书, 弹劾王鹏等与外藩勾结图谋叛逆罪在不赦;笔锋凌厉气势汹汹, 一上手就直接戳对方死穴,充分展示了首辅的老辣。当然,一封弹劾还是不够的, 被关在诏狱的王鹏还能勉强狡辩。但许阁老同样也出手了——他不知在什么时候扣下了王鹏往老家送的密信, 出示密信后再将王家家人写的服辩往诏狱里一送,左庶子王鹏很快就绝望自裁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自裁, 那也不必追究得这么细。
当然,这一整套流程肯定是有相当瑕疵的, 如果细细追究未必不能翻案。但政治斗争的狠毒与精妙之处就在这里了,人家讲究的不是什么环环相扣精密细致,而纯粹是以快打快,痛下狠手,抢先制造既定事实——官场上的攻讦难免会有程序问题,但死人是绝对翻不了天的;任你布局精妙棋路高明算无遗策,只要拎起棋盘往脑壳上一敲,谁都只能蹬腿躺板板。
所以说,相比起这样久经战阵的老登,世子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太单纯了,他看起来是疯疯癫癫到处创人,但实际上却是心慈手软狐疑不决;杀倭寇杀葡萄牙人时或者还能痛下决心,要杀朝堂上朝夕相处的同僚下属,其实也是很难有这个狠辣的。但如今形势反转,两位阁老的加入,恰恰弥补了世子决心的不足——无论平常再怎么温文尔雅,那种封建官僚视人命如草芥的习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得会的。
但同样,两位阁老的加入,也给穆国公世子制造了莫大的压力。王鹏在狱中自杀之后,闫党的攻势依然没有丝毫缓和,当天就指使御史上了七八封奏折,每一件都是咄咄逼人、斩尽杀绝的气势;而穆祺将奏折抄录回来给张太岳观看,欣赏时不由连连出声嗟叹:
……“我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能够杀人的文字居然是长这样的!”
这句话确实非常厉害,张太岳都有些接不上来;愣了一愣之后才勉强回话:
“这都是不足挂齿的诡诈权术……”
“但要坐稳内阁首辅这把椅子,却肯定要这样的权术。”
与前朝的宰相不同,如今的内阁在实质上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临时机构,纯粹依靠着惯性在运转,没有任何体制上的保证,每一个内阁阁老要站稳脚跟掌握权力,都非得与六部与司礼监,甚至东厂锦衣卫搞一番酣畅淋漓的真人大吃鸡不可。也正因为如此,能坐到首辅这把交椅上的,外斗如何还不好说,却决计是内斗中的顶级高手,穆祺这种瓜皮高山仰止的伟大存在。
“搞政治斗争也是要天赋的。”世子由衷的慨叹,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封奏疏:“这是许阁老递上来的公文,他从王鹏往来的书信中找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看来是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用强力弹压一切反对者了……”
政治斗争的思维和办案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办大案要追根究底要仔细罗织要反复拷问,政治斗争则只需直奔主题;抓到蛛丝马迹后顺手往监狱里一送,懂事听话的留一条小命做他日攀咬的罪证,顽固不化的直接畏罪自杀;主打一个杀伐果断念头通达,绝不给翻身的机会——怎么,你还能在地下不服气?
张太岳有些惊讶:“许阁老拿到了犯官的书信?难道锦衣卫已经抄家了?”
抄家灭族是要走正式流程的,一走正式流程事情就可能会拖下来。闫分宜许少湖之所以能以快打快迅雷不及掩耳,靠的就是别出心裁,大钻流程的空子。如果直接走抄家的程序,事情反而会迟缓很多。
“当然没有。”世子哼了一声:“他们没有奏请抄家,而只是弹劾这姓王的贪贿成风,请求封锁他的宅邸,免得家人趁机转移赃物。然后许阁老就亲自带队去封锁宅邸,并把王鹏这几年来的上百封信全部翻了出来……”
这同样是在钻正式流程的空子。抄家的旨意需要经过给事中审核后由三法司办理,时间会拖得很长;但封锁宅邸清点赃物就只需要内阁点头,效率可以加速到飞快。内阁中混了十几年的老臣,眼光就是有这么毒辣。
当然,钻空子也是有代价的。以朝廷的规制而言,封锁宅邸后清点归清点,但一件东西也不许从现场带走,更不可能让你搜罗证据从容罗织什么罪名。但就是在这种颇为尴尬的情形下,带队的许阁老才终于秀出了匪夷所思的操作。
“因为一封信都不能带出来,所以那许少湖找了个安静的地界,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将书信全部背下来了。”世子喟然叹息,虽尔时隔许久,依旧记忆犹新:“他这一封奏折中的每一段,都是从记忆里直抄下来的——司礼监已经核对过了,一个字也没有错漏。”
说到此处,即使对许少湖种种的举止并不赞同,穆祺也禁不住的生出了莫大的敬畏——到底是几十万人中卷出来的卷王,足以屹立于士林之巅高手,八股做题家的究极形态;你可以说人家坏,但真不能说人家菜。
过目成诵,小子!
张太岳显然也颇受触动,沉吟片刻,不由出声感慨:
“看来许阁老当真是老了……”
“就是……诶?”
世子刚要赞同,猛然意识到不对:
“——你什么意思?”
他迅速转头,以极为惊异的表情盯着张太岳;张太岳猝不及防,本能的说完了剩下的词:
“……也不过就是百来封书信而已,其实一个多时辰也就够了……”
一语未毕,张太岳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显然,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面前的并不是自己在翰林院同样天资高绝的卷王同僚们,而只是文化水平一向评价不高的穆国公世子。自己平常司空见惯的评判标准,大概、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点高了……
这就是圈子狭小的坏处了。常年在翰林院在礼部在新科进士的圈子里混久了,对人类平均水平的理解难免就有一点偏差。即使是张太岳这样情商智商都爆表的顶级人物,居然都一时不察,顺口说出了实话来。
当然,张太岳迅速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及时闭嘴低头,试图转移重点蒙混过关。可惜,这个时候闭嘴已经来不及了,穆国公世子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神色下隐匿的心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谁菜到连过目不忘这种基础技能都掌握不了吧?
哎呀呀,连背书这种简单的技巧都一无所知,那和文盲有什么区别?这样丢人现眼的文化水平,将来还怎么在官场混呀!
一但领会到这隐藏的心声,世子立刻就破防了了!
——神童了不起啊?进士了不起啊?翰林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