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243)
儒望还是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愣了半晌,才勉强开口:
“……所以说这一次的借口就是这两个,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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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因为中文水平实在不佳,儒望对“借口”与“理由”的理解还颇有瑕疵,所以引喻失义,难免贻笑大方;但世子也没有心思纠正这西洋人的错误认知了。他给儒望露底的缘由很简单,就是想知道英吉利银行能不能发挥他们金融家的老本行,帮大安朝廷发行一批国债,为将来的战事笼络笼络资金?
要是在往常,发国债拢资金的权限属于户部,那事情就会相当难办;且不说户部官吏对金融一窍不通,就是泱泱上国居然要向外借贷来支撑军费,那也必定会激发保守士人极大的不满,舆论上会相当之不利。但有了外务处这一层马甲后,那什么事情都不一样了——正规衙门的老顽固可以拼死抵抗朝廷的乱命,被内阁特意荐拔入中枢的小萌新却绝对无法反抗举主;上好的白手套又可靠又有用,还任劳任怨从不多嘴……唉,当初武皇帝冷落丞相后以卫青霍去病桑弘羊等组成内朝的快乐,他们终于能体会到一二了。
有了这个制度保障,穆祺就可以信誓旦旦地向儒望担保,发行国债的流程绝不会存在问题,利息上也一切好说。资本家当然没有办法拒绝利润,更何况英吉利与西班牙的关系还颇为微妙;儒望神色中明显已经相当动心,但仍然委婉的做了提醒——现在的西班牙可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如果真要用以这个理由来发行国债,风险是相当之大的。
“风险相当之大?”世子道:“是不是太谨慎……喔,也是,西班牙毕竟是历史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嘛,总是有三斤铁钉的。”
儒望:???
啥叫“第一个日不落帝国”?难道还有第二个不成?
不过,这“日不落”三个字还是很贴切的。西班牙国力强盛之后四面扩张,殖民地遍布四海八荒;无论地球如何旋转,西班牙殖民地上都永远笼罩着不落的太阳……这样的国力,这样的威势,这样匪夷所思的成就,当然令后来者高山仰止,生起不可自抑的嫉妒与恐惧——作为殖民列强的后来者,带英不是没有对西班牙的地位动过心思,但至少在现在,还没有人敢于挑战如此庞然大物。
当出头鸟是要挨枪子的,这一个朴素的道理大家都懂。
“我明白先生的顾虑。”世子道: “这也是我为什么反复要向先生解释。首先,我们并不是要有意与西班牙敌对……”
儒望:…………
又来这个是吧?
“其次,我们也一定会尽力保全与英吉利银行合作的秘密,不会让贵方受到不该有的波及。如果债券用匿名的方式贩卖,应该还是可以糊弄一段时间的。”
儒望愣了一愣,不觉沉默了。
说实话,由大安中枢的官员出面担保什么“保密”,怎么都有一种地狱笑话的幽默感——以海商在京城盘桓多年的经验来看,大安朝廷的保密制度就和他们高祖皇帝的免死金牌一样,但凡有一丁点作用,也不至于一丁点作用都没有,是真正意义上又精致又高明同时又屁用不顶的铁废物,根本不可能有半分指望;但话又说回来,若以儒望与世子打过的这几回交道来看,事情却似乎又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几回的合作目的不同,但保密性上似乎还……蛮好的?
上虞海战是不用说了,规模又小信息又少,除了当头一棒震慑得各地的殖民列强颇为惊骇之外,恐怕没有什么人知道战争的底细;而中倭海战……中倭海战么,亲眼见证、切身体会的人倒是凭空多了一个数量级;但听说江户方面被天火烧城惊得魂飞魄散,参与谈判的高僧酒井氏被莫名排挤打压,心灰意冷后远赴他乡不理政事,当地只留下了一堆魔王灭世的诡异怪谈而已;之后金陵谈判双方交锋,幕府水户氏倒是亲眼见证了世子凌厉凶狠的嘴脸,但此人在谈判中心力耗竭、一夜白头,回乡的船上已经是重病奄奄,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如此一来,东瀛方面所有的一手资料全部断绝,唯有荒诞不羁的怪诞传闻留存于世,史料价值无足道哉;这场战争的全部描述,基本只能仰仗于中方的史料。而中方的史料嘛……
据儒望搞到的事后上书请功的奏折、最权威的总结报告看,公文中提到了十二次“戚元靖”、八次“俞志辅”,五次“海刚峰”以及江浙沿岸官员,而穆国公世子的尊姓大名,只有区区三次。
书写历史的人也就书写了未来。而这个书写方式嘛……
当然,这也谈不上是什么先进的保密措施,也阻止不了朝廷中枢像个大喷头一样的持续播撒消息。但如果仔细考察实质,那大喷头喷了这么久,其实也没喷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如果是这个效果的话……
儒望犹豫了。
“敢问世子。”他试探道:“如果发行债券后募集到了资金,世子打算如何使用呢?这一笔钱关系不小,银行总得向客户解释清楚。”
“放心放心,我们怎么能让朋友难做?”穆祺笑道:“这笔资金不会用在军备上,否则也太过咄咄逼人了。我的意思,还是希望用这笔资金促进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能够以大安朝廷邀请泰西的学者们到中原来走一走、看一看,彼此交换技术,共同提高。”
这一话里的新概念新词汇实在太多,儒望居然一时都愣住了。以如今泰西的惯例,显赫的贵族的确会豢养一二出名的博物学者,作为抬高家族身份及审美品味的招牌;但归根结底,无论“数学”也好、“物理”也罢,此时都只是顶层的贵人们以残渣碎屑包养的玩物而已,说实话上不怎么得台面。一个贵族痴迷这种小道不足为奇,但痴迷到要调用国家资源和大笔资金来邀请那些“学者”,说实话还是有些过头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世子补了一句:
“如果有必要的话,先生可以以我国皇帝陛下的名义邀请——□□的皇冠作为担保,这一份邀请应该够有力度了吧?”
“贵国的大皇帝陛下也赞同吗?”
“……当然。”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还不知道这个规划,但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反对的。第一嘛是穆国公府的圣眷与信任在这里;第二嘛老登毕竟是旧时代的残党了,压根意识不到思想文化大搞交流的后果。以真君的精明小气,要是想从内库里掏个百万两来延请外藩学者,那可能要犹犹豫豫,百般推敲;但近现代的金融技术复杂而又巧妙,榨出的钱就像是凭空掉下来的。既然是凭空掉下来的钱,那真君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了,如果能招揽来外藩的学者,也可以为贤良的宗室搞一份差事嘛。”世子声音渐渐低微,已经近乎自言自语:“两全其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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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日,飞玄真君接受内阁的建议,宽宥前郑王府的罪名,召世子朱载堉入京,同样在外务处上学习行走,负责招待泰西入觐的宾客。这一份职缺显赫却无实权,待遇优隆而不预机务,被普遍视为是皇帝对宗室的安抚,以此平息几番谋逆大案后亲戚们的惶恐。
一月二十五日,儒望向英吉利银行及东印度公司递交了《中西文化交流草案》,提出以大安朝廷发行国债的一百万两为资金,募集外事处开列名单,点名要邀请的欧陆学者,为其提供路费及生活费用;被重点圈定的高端人员,还可以拿到由中华皇帝铃印的邀请函——以相对身份而言,这可是意料不到的荣宠,甚至足够载入家族的历史了。
这一份草案于两个月后被通过,后续建立的基金被视为是中西人才往来及知识输送的里程碑之一。异域文明的见闻大量灌入,极大程度开拓了中原的眼界。广泛的交流强烈冲击了传统的垄断,某些离经叛道的思想由此萌发,并借由廉价的印刷技术迅速扩张,最终生长为足以动摇整个世界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