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179)
一套系统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绝了。说实话,就算是穆祺绞尽脑汁想要封建王朝的老命,都未必能设计出可以在短短十余年来炸掉一切的究极武器呢。
在推翻皇权瓦解统治这种大事上,历代的封建皇帝居然比他这个激进派干得还好还利落,你说这能找谁说理去?
立场转变后难度也就变了。肆无忌惮的搞破坏是很容易的,费尽心机给破烂系统打补丁可就需要考虑很多了。平日里再怎么发癫都可以,但现在却实在不敢碰财政这根顶梁柱——不但不敢乱碰,世子甚至还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设法填一填这天大的窟窿。
——新目标:财政能撑过五十年就算胜利。
“从杨廷和以来的历代首辅都想改革朝政,毕竟没有谁喜欢在粪坑里蝶泳。”穆祺叹气:“而且改革的目的都很一致,都希望能够废除这种叠床架屋的架构,设法成立一个统一的部门,总揽财政的支出和使用。最大限度的减少政出多门的损耗和冲突。”
刘礼没有说话,当然也说不了什么。说实话,被相父熏陶久了他眼光也就高了,要是在平时大概还真不觉得这样的改革有什么。但现在,现在……现在他不能不从心中生出敬佩来:
这种破烂系统都敢动手改,猛士啊!
“这个目标是很难达到的,毕竟瓜葛太多利益了。所以首辅们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先解决度量衡上的混乱无序,废除掉原本令出多门的税收机制,合并为统一的税目。”
“一条鞭法?”
“不错。”穆祺道:“你现在知道摄宗的份量了吧?”
人总要见识过才知道难易。如果只是虚无缥缈的记一记一条鞭法的条目,大概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只有设身处地的体会体会大安朝那种混乱犹如泥坑的税收机制,才会不自觉的对摄宗对张璁对桂鄂生出莫大的敬意来——这种级别的屎山代码,这种等次的根本矛盾,他们几位居然都设法将系统运转了起来,还能勉强补一补bug做点升级,乃至一度出现中兴的气象。能力高强精妙至此,当然是让人瞠目结舌而不能自已。
《通史》单开一章的人物,就是有这个份量。
“所以你也打算支持一条鞭法么?”
穆祺摊手:“那要不然怎么办?你还指望朝廷彻底变革财政体制么?”
还是那句话,与其指望在老登手下变革财政,还不如指望改朝换代后推翻重建——事实上,积重难返的屎山代码也只能推翻重建;连张太岳这个段位都只能敲敲打打做点小补丁,你还能指望后来人做什么?
刘礼道:“可一条鞭法不是有缺陷吗?”
“那总比现成的这一套好吧。”穆祺摇头:“将就着用呗……再说了,既然已经有前车之鉴。那所谓的缺陷也可以尝试补一补嘛。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倭国动手?我又不是什么战争狂。”
刘礼沉默不语,显然不太好发表意见。
他稍稍一默,随后对刘礼露出了微笑:
“当然,几个月之内就要准备下一场海战,时间上还是太过仓促,可能需要大家的协助……所以说,你会支持我发动对倭作战的,对吧?”
第93章 下雪
给张太岳的书信是当天送出去的;但刚刚打发走手下, 驿站立刻就派人送来了一条意料不到的消息,来人声称是闫东楼闫小阁老所遣,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而来, 一路颠簸连大腿都磨破了,只为了给穆国公世子送一句话:
“京城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下雪了。”
如果刚刚穿越时还是萌新,尚且还对朝政一无所知。那么现在饱经捶打后世子已经肉质q弹, 听到一句话登即心中一沉:
“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闫府的心腹伏地回报:“从十月以来, 一滴雨雪也没有下过!”
世子的呼吸暂停了片刻。不需要再有的修饰,他立刻就听出这短短一句话背后寒风凌烈的杀意——要出大事了!
大安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农业帝国, 举国上下的生息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生活水平的动荡极为剧烈。风调雨顺时你好我好,连底层的力工都能喝酒吃肉消遣消遣;一旦天气稍有不对, 大面积的饥馑灾荒就是如剑在喉,足以让上下的大臣都凛然生出畏惧。
别忘了,历史上的大安可就是被冰河期的一套小连招给送走的!
现在当然没有到那个地步, 但京师两个月不下雪也够可怕了。北方农民要种两季小麦,就指望着冬天的雪水能够滋润种子来年有个好收成。如果雨雪来得不够及时,麦苗大面积的枯萎减产, 下个春天的春荒就很难熬了。
天子脚下饿殍遍野, 这个政治责任谁担当得起?
世子仔细听过这条要命的口信,脸色立刻就是青红白绿一通变幻,表情颇为诡异。他默然片刻, 低声开口:
“京中现在在做什么?”
送信来的闫家心腹显然早就得到了指令, 此时近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趴在地上稍一思索,立刻回禀:
“小人离京之前, 圣上正在预备斋醮的典礼,闭关静修,敬天祈雪。”
这一句回话平平无奇,但世子却稍稍瞪大了眼睛:
……喔嚯,事情怕是要大条了。
经常与变态领导共事的朋友应该都明白,普天之下该挂路灯的老登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谓争功我来送死你去,不粘锅滑不溜丢,绝不会有半分的担当。而作为老登中的登中之登,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在甩黑锅扣黑帽的技术上更是炉火纯青,轻易是不会沾染是非的。
虽然精修多年不问苍生问鬼神,但真君能在皇位上稳坐这么多年,必定明白所谓敬天祈雪的真实概率;求下来雪是皇帝神威,求不下来雪该怎么收场?这样尴尬微妙的大事,皇帝怎么会平白招揽到头上?
但现在,老道士居然打破了几十年来的惯例直面问题,那除了老朱家祖坟冒烟这种微乎其微的概率之外,就只有一个可能——在长达两个月的干旱中,能够给飞玄真君遮风挡雨的挡箭牌已经消耗殆尽,再也没有人可以接这口大锅了。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入冬后不到半个月钦天监就发现了不妙,只能以预测有误有失职守的罪名自请处分,勉强将事情糊弄了过去;但一个月后还不下雪,事情就不是区区钦天假可以糊弄的了;于是内阁首辅闫分宜只能带着六部重臣到西苑伏阙请罪,自陈踌躇误国尸位素餐上干天谴,请求重重的处罚;而皇帝特旨宽贷,只是每人降了两级了事。
到了这个地步,场面其实已经极其难看。毕竟内阁重臣是谁的白手套大家懂的都懂,白手套踌躇误国尸位素餐,戴手套的那个人又算什么?让步至此,朝廷算是下了血本了。
——但做到这个程度,老天爷还是不下雪!
事实证明,在大自然面前跺脚装巨婴是没有用的,老天爷可不惯着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天上不下雪地上就不长粮食,地上不长粮食朝廷上下都要发抖;而政治责任层层压实,也必将会追究到最后的那个人头上——
“小人离京前,裕王已经率府中众位保傅到宫门前下跪请罪。”奉命报信的心腹老老实实的汇报京中的大事:“说是自己监国时理政无方举止失措,上遗君父之忧,请求陛下重重的惩治。但陛下没有同意,只是让他闭门静思而已。”
当然不能同意!这并不是什么父子之间的舐犊之情,而纯粹是皇权利益的争夺;受命监国之后裕王已经是实际上的储君,虽然有实无名地位不稳,但储君毕竟也是君,亲父子更是无论如何都切割不开;这一次把储君推出去背锅,那下一次还有谁能为真君遮风挡雨?
——朕的儿子也误国,是吧?
所以真君不能不出手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预期是世界上最微妙也最可怕的事情。京城中百余万人不会眼睁睁等着麦苗枯死粮食耗尽恐怖降临,一旦确定了饥荒已经成为定局,那接下来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流程。为了阻止局势继续恶化,真君爬也得爬出来给京城上下一个交代;敬天也好斋戒也好,哪怕到天坛天天跳大神也好,本质上都是消耗皇帝的威望稳定人心,期望能在血条耗干之前等到事情的转机。但如果来不及拖到转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