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209)
当然,以世子的身份地位,引咎自责,说一句“大臣养痈遗患”还是够格的(虽然大家都知道养痈遗患的到底是谁),可戚元靖就不方便接话了。他默然片刻,只能道:
“世子高见,但总不至急于一时。虽然有军法在,但一次性解决得太多,是否也……”
“将军总不至于害怕死人吧?”
世子笑了一笑,转头望向海面。此时天色渐暗,海波早已平静。但借着夕阳的一点余晖,仍然能看到随海风而起伏的绯红波涛,以及散乱的木块与惨白的残肢——相对于“飞玄真君号”,改造后的“胖子”杀伤力更加直接也更加恐怖;塞入火箭的铁钉碎石在炸开后迅速激发,击穿木船切割肢体,制造出覆盖极广的死亡区。三四枚“胖子”火箭之后入犯的倭寇几乎全军覆没,甚至没有留下什么活口。这样的杀伤之惨,不比处死几百个罪犯残酷得多。
戚元靖稍一犹豫,只能吐露心声:“……毕竟还是要考虑中枢的意见。”
与穆国公世子这种攻高防厚还有复活币的buff怪不同,戚元靖是真从武将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那个指挥使说起来大小也是个官,但到了京城屁用也不顶。地位相差悬殊,顾虑当然不同。世子可以自行其是不顾虑朝廷里的老登,他戚元靖可不敢。
“这一点不用担心。”世子轻描淡写道:“如果是在往日,朝廷里以安静为主,不愿平白兴起大狱,可能还愿意高抬贵手;但到了现在,上面对倭寇的敌意已经显露无疑,反而更适合搞点大动作。”
虽然还不太明白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但老登那直白无疑的情绪可是不容误判的——如果从年前开始计算,那么迄今为止,皇帝在抗倭大事上大笔挥霍,可是少说投入了上百万两白银了!
钱在哪里,关注点就在哪里。在今年之前,唯一有幸能蒙受如此重视的,大概只有真君念兹在兹的修仙大业;而真君在修仙炼丹上数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与勤奋,那肯定是有口皆碑的;但凡他能将这种勤奋与执着分一半到抗倭的事情上,建功立业都不是什么难事——还是那句话,真君只是坏,不是菜;只要解决了主观能动性问题,他其实是能做事的。
和平的逻辑和战争的逻辑迥然不同。和平时大家追求的是表面光,为了朝廷仁恕慈悯的形象,一年圈定的死刑不能太多;可一旦战争机器开动,死成千上万人都是等闲,刑部手上多杀几个,一下子就不引人注目了。
这就是信息差的关键之处,不是靠一点谨慎小心就可以弥补的。实际上,以皇帝如今表现出的那种狂躁与暴怒来看,他可能还巴不得多杀几个呢。
这种杀意在平时可能会称之为残忍,但现在却恰恰是高效。要是老登发挥超常真能把该图的都图了,搞不好连穆祺也不能不对他尊敬三分——你别管老登有多少私心,只要人家还愿意办正事,那就是大家都喜欢的好登。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真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那也算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证得正果,不枉大家咬牙忍他这么几十年了。
“如果要搞大动作,那肯定要参考现有的战例。”世子缓声道:“而现在嘛,有海战经验的将领,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了。戚将军,你应该要明白这个意思。”
老登千摆万摆,在兵权上从来不敢摆;只要戚元靖能在保持忠诚的同时展现自己的能力,那青云直上也只是弹指间事。大将的拔擢出于圣意,朝廷文官又能插手什么?!
戚元靖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他甚至能猜出世子为什么非要动用军法砍掉这数百颗人头——应对的措施总是随局势而不断变化的;在走私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可能一两张人皮也就够震慑宵小了;但仅以名册判断,山东及江浙等地与倭寇勾结的时间少说也在十年以上,盘根错节朋比胶固,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利益网络;要想恐吓住这样的利益网络,保证将来后方的安全,那恐怕四五百颗人头都未必够用。
当然,真到了不够用的时候,那就只有再下一下狠心了。
“世子的期许,末将不一定能承担得起。”稍稍思索之后,戚将军还是没有回绝这明白之至的暗示:“但国家大事,末将也不敢推辞。”
“那就好。”世子露出了微笑。
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戚元靖抬手呼唤亲兵,要将军法的布置分派下去——他很清楚世子的心思,晓得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下明正典刑,威慑力才能发挥到十分,所以特意让人到县城中传召官吏百姓,到现场围观这一场大事;还命人迅速筹备木料,就地搭建行刑的高台与木架。而在他逐一吩咐之后,世子忽然想起一事,又出声叫住了他。
“是了,我隐约记得《大诰》中载有明文,虽说将在外君有命不受,紧急事务可以军法处置无需请示。但事情了解之后,还是要将原委呈送内阁的,对不对?”
戚元靖俯首道:“正是。”
“那也是不小的麻烦呐。”
“不敢。”
也只能不敢了。实际上,事后写报告是最痛苦、最纠结、最麻烦的程序,更不用说戚元靖武官出身,还没有经历过那些形式主义的弯弯绕。真要一个一个绕下来,折腾七八个月都是有的。
“不必多虑。”世子笑道:“这样吧,恰好皇上曾有圣谕,命我总领内阁机要。现在闫阁老不在此处,我也可以代内阁处理。砍了人后你直接把公文送上来,我批了就是了。”
第110章 刑场
军法处置, 总是简略。有名册和现成的证据在手,军队根本不必走什么复杂繁琐的程序,一日的功夫就把附近百余里的钦犯抓了个干干净净, 一人也没有走脱——远遁的那三百余名嫌犯跑得太快手段太高,将一应船只马匹和金银全数调走,间接堵死了所有外逃的出路, 搞得其余钦犯只有坐蜡。
当然, 坐蜡归坐蜡,这些从犯也不是没有心怀妄想。有火箭高悬头顶, 负隅顽抗倒是不敢, 但总还想着法不责众,甚至打算吐点消息换取性命。但直到被兵卒驱赶到海岸上的校场, 才终于感觉到了不妙——校场外人山人海,围满了从附近召集来的百姓;朝中则筑起高台,正中摆放三个高高的绞刑架, 两面则是林立的旗杆,悬挂着僵硬的尸首:因为天地寒冷,刺客的尸体尚未腐坏, 刚好挪为道具使用。而这样恐怖狰狞的道具效果自然非凡, 被首先绑进来的钦犯只是望上一眼,随即就魂飞魄散,几乎瘫软不能走动了。
临死之际, 总有人能挤出勇气。几个稍微有点墨水的童生秀才颇为奸猾, 就地打了几个滚之后放声叫屈,声音凄厉之至:
“你们这些丘八怎么敢枉法行事!没有过堂, 没有审决,你们也敢杀人!”
押送的士兵也不生气, 只是将人拎起来扇了一耳光,然后指一指高台外挂着的一大张白纸,上面斗大的红字清清楚楚,写下了高祖皇帝《大诰》的条文;领兵在外事处从权,军法行事不必迟误,当然不用和地方官吏磨蹭——全军上辛辛苦苦准备了几日,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程序上犯差错?
童生头晕眼花,但还是要咬牙回驳:
“高祖皇帝也说过,要以仁治天下,不能斩尽杀绝;你们借军法大行杀戮,重违高皇帝圣意,还敢在此招摇!我等纵为厉鬼,亦当诉之于黄泉——”
说实话,将高祖皇帝与“仁治”、“不能斩尽杀绝”放在一起,委实有点难绷;但士卒明显训练有素,根本不和犯人辩经,只是再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又指一指校场内外四处张贴的大告示——和京城的官僚待得久了,那什么手段都能预料到;世子早有防备,提前就召集四面的百姓,宣布了兜底的政策:按常理而言,如今逮捕的这四五百人是都该处死,一个也不能逃脱的;但为了仰体君父仁慈之心,他们仍然愿意网开一面。在对人犯公审公判之时,只要有十个人能站出来,列举出十件人犯不当处死的缘由,且围观的众人并不反对,那么就可以暂免一死,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