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214)
事实证明,被朝政捶打得肉质q弹之后,世子还是很明白这点小套路的。他仔仔细细将公文读完,神色依旧镇定;然后仔细检点,又从内阁的密盒里抽出了一封书信。这封信是许阁老闫阁老亲笔所写,同样是以内阁名义发出,只不过内容要亲切随和得多,是询问他南下平倭的进度,表示朝廷拳拳关怀之意。
大概是考虑到世子的理解能力,这封信没有搞什么虚文;除了一点必要的掩饰之外,基本已经将辛苦筹谋的话外之音摊开了揉碎了显露于前。但饶是如此,穆祺仍然大为惊愕。他反复讲书信读了几回,一字一句认真品味,在排除掉一切不可能之后,才不能不接受唯一的事实:这俩老登是真心想干倭寇,还要干一票大的。
不是,这人设的转折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好吧,穆祺在狠下决心处置那四百余人时,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用这口无大不大的黑锅逼内阁就范,反客为主刺激刺激中枢的积极性。但中枢骤然之间激进到这个地步,仍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闫分宜许少湖好歹也是在文官体系中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前辈了,按理说早就已经内化了朝廷的那套规则;但消息上报后不过区区十数日光景,这两老头居然能一转攻势,打破以往所有的思维惯性,整出这么一套狠活来;其反应之机敏老辣,手腕之娴熟高明,真可谓是天下无双了。
要知道,扩大对倭战争以增强皇帝权威,虽然说起来光明正大,但实际上就是破坏了百余年来文臣们辛苦数代人的努力,无异于是大大背叛自身的阶级。几十年寒窗苦读的文人,背刺起文官共识居然如此行云流水毫无窒碍,跳反时连点心理建设都不需要做,单凭这样的政治素质,就不是穆祺这种瓜皮可以企及的。
……其实仔细想想,这两老头说不定也是生不逢时,在飞玄真君手上搓磨太久,才搞成了如今这副非人的模样;设若真能降生汉初武皇帝之时,仅凭这一套政治手腕,好赖也能混一个公孙弘的位分嘛!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何尝不是两个老头的悲哀呢?
不过现在好了。在世子一番督促下,两个老头终于摆脱歧路走上了正途——人是要看大方向的,只要能把两老头的任上把收拾倭寇收拾洋人收拾漠北的事情办好,那先前结党营私柔媚无骨恬不知耻的种种脏事,其实都只是小节而已,史书上大可以一笔带过,不损清誉。有的时候不逼上一把,都不知道人可以有多么优秀;许少湖不过五十,闫分宜也才七十,各个都是嫩得掐出水来,正是出去闯的大好年纪,要是没有世子吹来的春风,他们能顺势下这个决心吗?
所以说,世子是非常有德的;一般人可能不理解这高尚而微妙的德行,但高人总会明白这个道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作为有德且仁义的世子,穆祺端坐着消化完了这惊天的变故,随后捻起毛笔,饱蘸浓墨,颇为吃力的写下回复:
“敬上阁老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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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穆国公世子屏开众人,在一间小小的别间内召见了戚元靖,询问战场善后的后续事务,并重点打听了外地倭寇入侵的情形——此次倭寇的侵略并非一路;除山东遭遇的打击最重以外,浙江、广东也受到了侵袭。因此,同样被特召入京的俞志辅半路接到兵部调令,紧急南下协助防备。所幸倭寇仓促而来,战力不强,问题倒也不大。但南北两路倭寇携手而来,时机配合如此巧妙,却绝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
楠叶西忍已经自戕,谁也不知道此次入侵的底细。但如果仔细分析南北两路配合的时机,有些事情还是很明白的。
“从时间上判断,这几波倭寇应该是有配合的,弄不好还是接受的统一指挥。”世子道:“既然是统一指挥,那必定有更大的力量在幕后主使。这样的主使,总不能白白放过吧?”
戚元靖垂手回话:“这当然要看朝廷的意思。”
大安重文轻武,武将在用兵方略上并没有太多的决定权;戚元靖资历本来也很浅薄,说这样的话相当正常。但世子只是一笑:
“朝廷也不过就是几座宫和几座观,饭还是要分锅吃的嘛。朝廷这么多人,每个人意思都一样么?”
这话可就太露骨了,戚元靖有些惊讶:“世子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用意。”世子曼声道:“只是想请戚将军看一封信罢了——当然,这封信本来不该由你过目的,所以看后切勿外传。”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闫阁老与许阁老的书信,随手递给了戚元靖。
闫分宜许少湖在信中一吐为快,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倒了个干净,因此在书信末尾再三叮嘱,一定要保守秘密,不可再军中泄漏分毫。穆祺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思,但也非常看不起这两个老头封闭保守的小家子做派——之所以胆战心惊,竭力要将消息封锁在高层,不过是自以为局势尽在掌握,试图用所谓的权谋手段解决问题罢了;可其余也就罢了,要对倭寇全面开战的大事,能瞒着戚元靖这样的将领吗?
重文轻武这么多年,连军事常识都忘光了吗?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优秀。闫阁老许阁老被官场浸泡了太久,这种保守封闭的阴谋做派大概是永远不能改了;但没有关系,他姓穆的可一点都不保守,并且很愿意给两个老头上上强度,让他们见识见识现实的世界。
当然,闫分宜许少湖能不能体会到这种强度姑且不论,至少接过书信的戚元靖是体会得相当充分了——他展开信件时还略觉茫然,但越看脸色变得越快,最后额头涔涔汗起,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天可怜见,戚将军虽然天赋异禀情商高绝,但如今混来混去也只在基层武将打转而已,哪里见识过高端局的勾心斗角魔法互轰,对殴得连大道都要磨灭了?
亲娘诶,这就是顶尖高手搞事的阵仗吗?
他以极大的毅力放下书信,神色都有些恍惚了:
“这,这是……”
“这是开战的信号。”世子根本不给他逃避的空间,直接点破了:“朝廷又要斗起来了。”
戚元靖当然知道上面又要斗起来了!但往常里文官们斗归斗咬归咬,终究是神仙打架凡人围观,基本与他这底层的武官毫无关系,最后茶余饭后吃瓜而已;可现在事发突然,他仓促间接触到了政治斗争最直白最难堪的一面,自然惊骇茫然,不知所措。
说白了,无论阁老们斗得再热火朝天,他都只是个小小的指挥而已,一个小小的指挥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到,唯一的反应只能懵逼三连。
戚元靖无可奈何,只有低声开口:
“世子给我看这个,不知又是什么用意呢?”
“没有什么用意,只是想让戚将军见识见识京城的风浪而已。”世子平静道:“只有见识了风浪,才能方便作出选择,对吧?”
戚元靖不觉苦笑:“我还有选择么?”
“你当然有。”世子从容道:“戚将军是在圣上面前挂过号的人物,此行与我等的瓜葛又不深。只要愿意脱离抗倭一线,低调行事,相信那些文官一时也不会为难。”
政治斗争也是要有章法的,不能上了头什么本都赔出去。穆祺虽然狠下心来大开杀戒,不惜搅乱朝局也要清理后患;但动手之前也设置了充分的防备,全程将戚元靖隔离在此事之外,没有受到直接的波及。也正因如此,戚元靖其实还有退步抽身的余地。只要他及时与穆国公府切割,自保并不为难。
干大事的可以嗦哈,但不能一点余地都不留。就算真有了个万一,戚元靖也是他千辛万苦保留下来的种子,总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就是赤·裸裸的偏袒,直白无疑的双标了。要是让平白被拖下水上强度的闫分宜许少湖知道这癫公居然还能这么用心良苦,周到细致的为他人考虑,那恐怕真得恨到两眼出血。
为了稍作掩饰,世子又道:
“所以,要想避祸,其实也很简单。圣上的诏令是南下剿倭,并未限定方位。如果戚将军想要撇开干系,那现在就可以动身到广东去,与俞志辅汇合即可。将军毕竟领的是诏令,只要韬光养晦,不会有人特意针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