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114)
申时三刻,审讯既毕,世子率众离开。钦犯在牢狱中枯坐半晌,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酉时初刻,未加修饰的原始供词被紧急送入了内阁。而供词之火辣之劲爆,即使众位阁臣早有预料,阅览后亦惊骇绝伦,大受刺激,何况乎心胸向来不甚宽广的真君?但终究没有人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遮蔽圣听,于是供词毫无改动,再被直接送入宫中,由李再芳面呈皇帝陛下。
呈送的结局亦不出所料。皇帝倒是实在骂不出口了,但基础的运动机能还算正常。他只看了这份供词的前十分之一,居然被气得从床上直接来了个鲤鱼打挺,而后便不受控制的重重摔下,一屁股蹲把床都给坐塌了!
第63章 颠倒
坐塌了龙床当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但这种事也很难瞒得住。因为大内迅速就招来了太医院中最善跌打损伤的名手,为飞玄真君肿胀的龙臀涂抹药膏。而涂药之后真君的起居更加不便,只能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份怒气就实在无可想象了!
第二天一早,身居高位且手握重权的穆国公世子便收到了宫中的消息。这样尴尬而隐秘的病情,外朝当然不好过问。而世子仔细想了一想, 便让人请来了这几日都在翰林院当值的张太岳, 托他帮自己写一份奏表。
“大致的意思都在这里了。”世子递过去一张草稿:“烦请太岳帮我润色一二。”
张太岳接过了那篇稿子,果然又是熟悉之至的狗爬字, 毫无文采的口水话。但张太岳上下看了几眼, 却不由稍稍瞪大了眼睛——这一篇文章与其说是奏表,倒不如说是檄文, 从尹王逆案开始一笔横扫,将河南及周边数省的宗藩披头盖脸骂了个遍,其用词之恶毒, 比喻之刻薄,除了不能直接骂脏话之外,大概已经穷尽了穆国公世子的修辞水平。
落水狗万人都要打, 本来仅仅是痛骂也就罢了, 但奏表中却又将太宗以来的宗藩体系当头痛批了一番,笔锋凌厉措辞尖刻,俨然是要对如今的宗室制度大动干戈了!
自武宗皇帝之后, 改革宗藩制度其实已经成为天下士子的共识, 并屡屡推上朝廷的日程,但因为祖宗家法的种种窒碍, 因为皇帝有意无意的曲加庇护,杨廷和张璁等无不功败垂成, 平白浪费了巨量的政治资源。如今穆国公世子倒也算有了点当轴主事的权力,但立足未稳就骤然挑战这样的难题,会不会太不自量力了?
张太岳思虑再三,还是委婉进言:“此事当然很好,但毕竟已有前车之鉴,是否可以徐徐图之?”
即使是内阁首辅,强推政策不成,也是很伤威信的,基本很难在朝堂混下去;张璁就是因此黯然归田,再不过问政事。当然世子可能脸皮厚不在乎这一点羞耻,可又何必去碰钉子呢?
面对这样真心实意的忠言,世子却只是微微一笑:
“张先生可能不明白。办事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的本事当然是不如历代的名相,但如今的时机却是因缘际会,分毫也迟误不得。”
因为事涉机密,张太岳没有资格打听由参云子招供的要命供词。但作为始作俑者,穆祺却非常清楚这份口供的厉害——考虑到新闻学的基本原则以及老登的智商,他倒是没有直接编造证词,只是指示参云子挑选一些从闲散宗室处听来的劲爆消息,打算以此为原料再做点艺术加工。
但事实证明,闲散宗室们的癫狂远远超乎了穆国公世子最狂野的想象,以至于他拿到材料后检阅数次,骇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找不到添油加醋的空间——大概是出身相似的缘故,这些闲散宗室对当今圣上是嫉恨交加,尤为怨恨皇帝凭空捡到宝座的泼天运气,于是嘲骂讥讽无不齐备,而且骂得尤为恶毒下流。参云子就招认,他随尹王外出宣讲邪说蛊惑人心的时候,便曾亲眼看到与尹王熟悉的宗室将一种名为“元宝”的爆竹绑在兔子上,点燃后看兔子蹦跳取乐,称为“瘟兔子捡到宝”、“湖北兔子得了宝”。
……喔对了,当今皇帝的生肖就是兔。
此外,在皇帝刚登基还没有生出儿子的时候,这些宗室还喜欢随身带个公兔子,彼此见面时的寒暄就是:“你家兔子下崽了没有?没有?没有还要它何用!”、“下不了崽子还不如扒了皮做袄子,白站着位置不挪坑”——诸如此类大逆不道且专往下三路走的阴阳怪气——而且这还仅只是比较不那么露骨,可以展示的一小部分。参云子靠着一手邪术戏法在宗藩中颇受信任,但论他在私密宴席中听到的暴论,攻击性便少说是这几句闲话的十倍不止!
怎么说呢,穆祺被pua良久,也算是对老登恨之入骨、难以释怀了。但就算以他的怨愤,在一一读完了这些恐怖的暴论之后,半夜都得从床上爬起来:
不是,这些人有病吧?
历史上海刚峰上《治安疏》,还知道顺毛夸赞两句“天资英断”、“睿识绝人”;这种指着鼻子直接骂娘的恶毒供词,要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这都能憋下气来,那他的庙号就不该叫世宗肃皇帝,而该改叫忍宗窝囊废皇帝!
飞玄真君当然不是这种窝囊废的性格。只是现在卧病在床,实在没法子出手爆锤他那些怨种亲戚,所以急需要一个嘴替,还不能是什么文绉绉引经据典的废物文章——在这样的关口,骂得越脏越好,动作得越刺激越妙,老登为了吐出这一口恶气,为了念头通达,决计是管不了什么皇家颜面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穆祺慢悠悠道:“只要这份奏折一上,陛下立刻会借题发挥,帮助我们解决最大也是最麻烦的问题……只要失去了皇权的庇护,宗藩也就只那么一回事了。”
说起来好笑,在大安如今的政治架构中,文官武将勋贵各擅胜场;唯有宗藩跳出三界之外,算是最无用、最软弱、最没有威胁的一股力量了,但偏偏又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在皇权的纵容下激起了大臣及勋贵一致的反感。要不是从后世史书中明确知道了历代皇帝真实的态度,搞不好还会以为他们是在郑伯克段于焉,搞什么捧杀的计策——人憎鬼嫌偏偏又油水丰厚的软柿子,当然人人都想捏一捏。数十年以来,改革宗藩的思路其实已经酝酿得非常成熟了,世子只需照抄即可。
萌新张太岳当然不怎么明白这些弯弯绕,依旧是满腹疑虑。但数十日的相处下来,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以平日的表现来看,世子虽然的确是癫狂错乱而不可理喻,但也从来没有耽搁着往上爬。他这区区的六品翰林编修,哪里有资格指点年未弱冠就能总掌机要的大佬呢?
所以他也只有老实闭嘴,收拾好稿子准备回去斟酌。
总揽全局的穆世子坐在躺椅上瘫了片刻,忽然又开口了:
“这几日以来,我看到翰林院的诸位学士上了不少奏疏,要么是义正词严的检举叛逆,要么就是披肝沥胆的上陈拳拳忠君之心,上蹿下跳,热闹得很呐。只不过数来数去,怎么没看到张先生你表忠心的奏折呢?”
张太岳微微欠身:“下官初来乍到,人微言轻,本该学习政务才是,哪里就敢随意上书,妄议朝政。”
踏入官场五日就能起草本朝数十年来最重要的一份诏谕,这个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也太辉煌了,辉煌得让张太岳自己都有些害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能不强自压抑,低调行事。
“为官三思呐!”世子叹了口气:“太岳果然很明白官场进退之道……这么多人都在烧热灶,再用心也未必就是好的,不掺和是明智之举。先生既然已经进了翰林院,还是先安安心心办事,将《元史》与《献皇帝语录》修出来再说吧。”
修《元史》是给历代的翰林院擦屁股,修《献皇帝语录》是拍飞玄真君死鬼老爹的马屁。两样都是世子特意为未来的摄宗安排的光鲜履历。草蛇灰线伏笔千里,慢慢做下去自然会有收益。
张太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也有些现实的困难,需要内阁协调,尤其需要大佬首肯:
“回世子的话,《元史》的进度倒没有什么问题,倒是《献皇帝语录》人手不足,恐怕还得耽搁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