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54)

　　“为什么？”殷九弱惊讶地瞪大眼，虽然她对素未谋面的母亲，没有多少感情。但生灵万物对母亲天生的孺慕之情，让她无法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说法。
　　“这……”鲸王叹了口气，“魔尊说您娘亲当年并不是真心嫁给她，生下你也是被迫的，所以相见不如不见。”
　　其实，小殿下母亲的原话更加残忍，她是直接对重伤濒死的魔尊说：
　　“吾不爱你，更加厌恶她，遵循天道要求送她去人间自生自灭，你们二人再也别出现在吾面前。”
　　二王本以为殷九弱知道了自己被抛弃的真相会很失态。甚至歇斯底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小殿下很平静。
　　一身黑袍沉静平和，就……好似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殿下，小殿下，您没事吧？”鲸王怕殷九弱是太伤心，一时反应不过来，“这里面有很多隐情，事实也许并非如此。只是我们知之甚少，不敢妄加推测。”
　　“我没事，”殷九弱勾唇轻轻笑了笑，“无母亲无娘亲的生活，我过了很久，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不过是知道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已。
　　那么多人不爱她，多一个又有什么大不了。
　　这个人直截了当让自己不要去找她，看似残忍，但换个角度不如说是坦诚。
　　坦诚总比欺骗好一点吧。
　　不伤心，她一点都不伤心。
　　“殿下，您千万别伤心，都是她们不好，让您从那么小的时候就颠沛流离，受尽欺凌……”
　　“不会，”殷九弱站起身，笑容明媚，“每个人都有不爱别人的权力，她们没有不好。”
　　二王怔住，久久地无法言语。
　　此后的时间里，殷九弱很快适应了魔界的生活，属于魔族的灵力她掌握得很快。
　　虽然比不上那些已经修炼了几千上万年的人，但也算进步神速。
　　镇风楼的侧殿，专门收拾出一间修炼静室，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重塑本体所需要的一切。
　　“殿下，您回归王座，群魔觐见的召集令已经发出，不出一月大家都会回到魔界，”鹰王老泪纵横，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您安心重塑身体，我们为您护法。”
　　殷九弱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重塑本体刻不容缓，能够有效避免她再被扶清找到。
　　整整一个月，殷九弱都没有再走出那间静室，魂魄归体，生长出原本属于自己的血肉灵魂，类似于破茧成蝶的缓慢过程。
　　银色的明镜里映照出一个身材修•长，容貌精致的少女，肌肤冷白，乌黑长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明艳招摇，漆黑的眼瞳里映着一片火红的枯叶，贵气又野性。
　　再一细看，那片火红枯叶又消失不见，刚才一幕如同幻象。
　　殷九弱猜想火红枯叶或许与自己娘亲有关，神狱……是属于神界的吗？
　　怎么转来转去都跟神界脱不开干系，她苦笑一声，门口传来鹰王的声音。
　　“殿下，咱们魔族散落各地的人都回来了，现在在镇风楼外等着见您一面。”
　　召集令一经发出，散落各地的魔族纷纷赶回魔界，现在几乎全部人都已归来。
　　收敛心绪，殷九弱沉声应了句好，在明镜里最后看了自己一会儿，推门而出踏入魔界温暖的天光里。
　　于烈焰与冰霜交织的天空下，殷九弱独坐在冰冷刺骨的王座上，看见所有人都虔诚拜跪，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他们齐声高呼：“恭迎少主归来。”
　　“我们少主年轻貌美，往后肯定前途无量，振兴魔族就靠您了。”
　　“那当然，我可是会看相的，少主眉眼精致，天庭饱满，颇有上古魔尊之风，我们魔族又要崛起了。”
　　看着这一张张真心为自己欢笑的脸，殷九弱忽然觉得这个位子好像也没那么冰冷。
　　只是她又后怕般地捏紧王座的扶手，直到感受到剧烈艰瑟的痛感才停下。
　　虽然这样确定真实的方式又傻又没用。但疼痛总比温暖清醒，不痛比痛可悲。
　　尘世间，沧澜宗的那一场比云霞更热烈瑰艳的大火，因为太过盛大耀眼，而流传颇广。
　　人间与修仙界都对此议论纷纷，更有说书人为了噱头，编纂出凄美动人的故事，说长梵道尊为爱疯魔，不顾天地阻拦也要与爱侣在一起，却因此引来天罚，与爱侣殉情而亡。
　　身死魂灭，散于世间。
　　如此故事，令世人唏嘘不已。
　　但这不过是红尘里的一场俗事，欢情离恨，流水无情，引人入胜，无人真正知道那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但世人有一件事说对了，沧澜宗鹤雪峰上的大火，燃了七天七夜，仿佛一场盛世繁华的落幕，耗尽所有美好，余下……什么都没余下。
　　那白衣无暇的尊贵女人在大火前无能为力，一夜白发，引来天地异变。
　　雷电异火坠落于鹤雪峰每一处角落，暴雨如注将积雪冲散，山峰变作水乡，沧海淹没桑田。
　　沧澜宗众人无法近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地神罚毫不留情地鞭笞那清雅矜贵的绝色美人。而美人白发飞舞，风采惊世，面对区区雷电烈焰毫不在意。
　　修仙界在此之后盛传长梵道尊陨落，而沧澜宗坚称长梵道尊扶清，得成无情大道，太上忘情，飞升成神。
　　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三十六重天，无极无垠，虚无缥缈，却有真法弥散，无争无欲，灵气充盈万法自然。
　　这是三尊所居之处，太初乃天地混沌初开之意，三为其当初支撑此方世界，分辨天地，破开清浊二气，力战外敌，开创六道和平之功。
　　如今三尊之中，太古天尊，太一仙尊均已陨落，唯独太初神尊下凡归来，重归神位。
　　只是，太初神尊本该因为此次历练，修为精进，祛除暗疾，却不知为何神力躁动，身体虚弱。
　　神尊洞府里，神徒白鹤忘机看着呼吸微弱、眼底乌青、面白如纸的美人，焦急地走来走去。
　　太初神尊扶清归来已经三月有余，然而女人三千青丝暮成雪，神识混乱，比重伤还严重。
　　“神尊，您好一点了吗？”白鹤忘机手里拿着灵药想要喂给扶清。
　　但太初神尊周身的神力乱流，让她完全无法近身。
　　神尊府里铺就的黑色神草地毯上，看不见多少血迹。但仙姿玉色的美人唇角惨白，余着一抹艳丽的红，看似好像并无大碍，但破碎感难以言喻。
　　“小九，她……说好要成亲的，”女人唇瓣染着血，无意识呢喃不断，声线微弱仿佛坠着凛冰刺骨的毒针，“说好相信我的，为什么？”
　　迷惘和绝望如淬火的利剑击中扶清，原来被欺骗是这般地痛，痛到只能一遍遍重复为什么。
　　明知道答案是无望的，却还恳求自己的结局不会那么可悲。
　　怎么可能不可悲呢，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对白鹤忘机来说，扶清下界不过三月之久而已，去时便是为了肃清天下，斩妖除魔。
　　顺带体验人世的生老病死、情•爱纠葛，悟法理道，怎么一转眼回来变成了这副病弱模样。
　　她很害怕神尊也会就此殒落，虽然神尊诞生也才不过三万多年。
　　但天道多妒，又何况是神尊这般惊才绝艳之人。
　　“忘机？”
　　床榻上的女人终于睁开眼，墨色的眼瞳仿佛无光的深渊。
　　“神尊，您终于醒了，”白鹤忘机差点儿哭出来，“您比约定时间回来得早了许多，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
　　扶清笑了笑，并未作答，她勉力支撑着坐起，银白青丝如水泻，泛起清澈的流光。
　　“本座在凡世历练三千载，竟恍如隔世，”她松开手心攥紧的双鱼玉珏，跌跌撞撞地起身，“月老现在何处，本座前去寻他。”
　　“月老在整理姻缘结，您要找他，我立马去通传……”
　　“我等不了，”扶清目光飘渺，无神换上新的法衣，神力加持下，自有清光摇曳，持重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