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30)

　　“好黑，扶清……好黑。”殷九弱用力睁开了一瞬的眼睛，本能靠近黑夜里的点点光尘。却不想那是属于扶清的血液，刚触上去时微温，很快冰冷刺骨消失于无形。
　　神血蜿蜒流出，力量溃败，变成陆离光尘逸散世间。
　　恰好为殷九弱驱散了黑暗。
　　“小九，不怕，我陪着你，为你点灯。”扶清轻轻搂着殷九弱，察觉到对方眼角的湿润，心底更是一片凄清。
　　因为女人毫无顾忌的动作撕扯到了鞭伤，鲜血流得愈多，她身侧的莹尘愈亮。
　　仿佛温暖剔透的光色将殷九弱包裹其中，点亮黑暗。
　　“有光？”殷九弱断断续续看见温和晶莹的光尘萦绕四周，耳边温柔的声音和气息莫名抚平了心底的不安。
　　“有光，会一直有，”女人俯身而下，像是怕惊扰到对方一般压低音量，“还想要再亮一点吗？”
　　“嗯，”殷九弱听得模糊，只下意识地嗯了几声。
　　顾不上被外面守候的侍女发现，女人披上一件月白色外袍，便游走于宫殿四处，将一盏盏冒着热气的灯烛点燃。
　　有侍女听见动静，打着哈欠走进来，看见周身盈满淡淡光尘的神尊，正专注认真地点燃屋脊下的烛火。
　　似乎用的烛火跟她们点的还不太一样，那光燃起来之后虽然明亮却不刺眼。
　　银色月光下女人身姿纤软曼妙，清幽淡雅，让人觉得那灯火竟然也比平日里的更好看。
　　或许是错觉吧，侍女笑自己这是敬仰神尊，才会觉得人家点的灯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丽。
　　呆呆看了许久，侍女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急忙来到扶清面前，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恭敬地说道：
　　“神……神尊，殿下说过不允许您擅自来她的寝殿，还说要是发现您的行踪，记得一定要赶您离开，更别提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扶清心底像是被刺了一下，但她立刻安慰自己，这不是殷九弱早就说过的话，听了这么多次，自己应该学会麻木，学会控制情绪。
　　“小九正在发烧，我想多照顾她一会儿，”女人勉强露出得体温婉的笑容，再次让侍女看呆了。
　　她们一直都知道神尊很美，一袭法衣，雪肌玉骨浑然天成。
　　很难说出这种美具体是什么，可是瞥见神尊望向她们殿下时的神情，只觉得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女人是自己所熟悉的人。
　　甚至于是一生中最留恋的人，很多年过去还会不断梦到的那个人。
　　当她们在一起时，就仿佛天地外物都消失，只有她们二人默默相依相偎。
　　侍女顿时感到进退两难，殿下的命令不可违抗。但是神尊来照顾殿下虽说不合理，但总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总不好真喊来十七八个人，过来大张旗鼓地赶走神尊。
　　明明是那般清冷缥缈、高不可攀的人儿。却在这样的时刻脆弱易碎到令人心生怜悯。
　　扶清再次给另一盏灯换上新烛点燃，火光明灭，柔和而干净，侍女这才回神，踌躇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地想出一个借口来：
　　“神尊，殿下说已经有人照顾她了，而且刚才王女那边传话过来，很快会带着十三十四王妃来整夜照顾殿下……”
　　“她们都会来照顾小九吗？”扶清声线平静，却让旁人心生寒意。
　　自己撒的谎自己得圆回去，侍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是的，神尊，可能再有一个时辰吧。”
　　窗外的雪月照进来，扶清一身寒衣姿容纤薄，有那么多人关心小九、照顾小九，自己明明应该欣慰，应该为她开心。
　　可为什么，她心下惊痛，有什么情绪燃烧、翻转着坠落，升起燎原大火。
　　悸痛绵长悠远。像一把刀子在割，失去殷九弱的疼痛如鬼魅魍魉随行。
　　她心中重要的人失去了，只因为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在灵海中，有心魔疯狂地盘旋高鸣，状如恶鬼，那是名为不甘和遗憾的东西，让她无能为力，任由着偏执欲•望拖着她下坠，永不超生。
　　大殿里终于燃着足够数量的灯烛，将一切阴影照得无处遁形。
　　侍女眼见着扶清身形如梦似幻，还不停地调整烛火，不由得出声道：
　　“神尊，您再不走的话，我担心殿下醒来后知道，可能会大发雷霆。”
　　好吧，虽然她们殿下温文尔雅，从未发过脾气。但她只能说得夸张一点，希望神尊能「知难而退」。
　　扶清关窗的动作顿了顿，回首望向在塌上睡得并不安稳的殷九弱，她低声说道：
　　“你能不能替我告知岁歌王女一声，今夜有我照顾小九……可否容我一夜？”
　　侍女久久未能再言语，只因她看见了扶清眼眸中的哀求和不舍，她无法想象神尊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即便当年神尊下界抢婚，浑身鲜血形容狼狈，用剑尖挑起她们殿下的下巴。
　　在她们眼里神尊也是高高在上、圣洁美丽的，绝不会有朝一日卑微恳求旁人。
　　就算神尊委屈自己给殿下做小妾，那也只是权宜之计吧，至少她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猜测的。
　　指不定神尊是为了修炼渡劫之类的，才如此纡尊降贵，总不可能真的对她们殿下情根深种。
　　可为什么她会从神尊的的眼睛里，看见求而不得的寥落和死寂。
　　扶清还在等待小侍女的回答，她心下不安，抿抿唇再次开口道：
　　“可以吗？就这一晚上，我等小九退烧了就走。”
　　再次听到扶清的恳求，侍女受宠若惊，大脑都成了浆糊，忙不迭地点头：
　　“神尊莫急，我这就去告诉王女和众位王妃，您先安心照顾殿下吧。”
　　说罢话，侍女便急匆匆跑出镇风楼，前去找岁歌拿个主意。
　　岁歌的寝宫人声鼎沸，一整个乐队正坐在铺满耀眼锦绣的金纱里，合奏着缥缈难懂的修罗界歌谣。
　　岁歌拿着一只紫毫毛笔，出神地写写画画，身边散落着写废的纸张。
　　看样子是在创作新的歌谣。
　　见殷九弱的侍女匆匆忙忙过来，她示意乐队停下，领着人进屋。
　　“神尊求你？”岁歌回到燃着熏香的宫殿里，慢条斯理地给手指涂着豆蔻，涂好后想了想姐姐应该不喜欢。毕竟前两天还哭着不准她留指甲，她又笑着卸去了。
　　侍女发现岁歌把仅剩的小拇指的指甲也剪去了，“是的，神尊说想照顾殿下这一夜。就这一夜，王女您看，是让几位王妃过去，还是……”
　　“神尊真是这样恳求的？让我们容她照顾九弱一夜，以前她不是都偷偷摸摸的嘛，今儿个怎么转性了？”
　　“不清楚，但神尊的确是这么请求的。”
　　“我过去看看再说，”岁歌伸伸懒腰，本来她是默许这件事的。不过扶清求到她这儿来，可不得去看看热闹。
　　于是，她起身好整以暇地往镇风楼走去。
　　镇风楼的寝殿里，明亮的烛火被淡色的金帐掩着光线，柔和澄澈且一点都不刺眼。
　　比刚才更冰冷的触感搭上额头，殷九弱在噩梦中辗转，突然抬手攥住了女人细弱的手腕。
　　梦里的自己好像又与扶清翻云覆•雨，她心底不由得恼恨起自己的不坚定，熟悉的恨意上涌，这一次还夹杂了些许的心慌。
　　为何还会被扶清一而再再而三地撩动心弦，她不喜欢这样。
　　“小九？好一点了吗？”扶清一时不察被抓紧手腕，对方肌肤温度很高，让她身体不由得软倒，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酥•软娇•吟。
　　然而，殷九弱并没有应答，只是下意识皱着眉，光洁额面沁出细细的汗。
　　噩梦里场景变换，从大雪茫茫的鹤雪峰变作朱墙大殿的皇宫。
　　她是被打入死牢的谋逆犯人，身穿凤袍的高贵女人手握缚龙鞭，将她的头抬起，对着宫人说：
　　“果然长得很像，把她送到本宫这儿，本宫亲自替她沐浴上药。”
　　那时候的她第一次识得情之滋味，她不再是监牢深处无人问津的犯人。而是日日与皇后嫂嫂同床共枕的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