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52)
倾泠点头称谢,但她和殷九弱都有灵力护体,倒也没那么怕冷。
“摩刹,你一直回头在看什么?”她看完灯,终于注意到身边的殷九弱有些魂不守舍。
面容如玉,乌发高束气质飒沓自在的少女这才收回视线,略有些恍惚地回答: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那名女子有些眼熟,想多看几眼确定一下。”
“眼熟?那你刚才还说没看清人家。”
“看得不甚仔细,只是莫名觉得眼熟而已,”殷九弱温言解释道。
倾泠好奇的视线投向殷九弱,想了一会儿,问:“会不会是你以前在凡间相熟的朋友之类,日久年深记不清长相了?可能人家认出了你,才让船给我们的。结果你根本记不起人家,指不定她现在正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河面上浮光掠影,殷九弱侧过脸来,微微地笑了,明眸映着几分花灯的溢彩,摇摇头低声说:
“我在凡世游荡生活,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所谓有几面之缘的凡间友人,只怕早已轮回转世,忘却前尘。没什么好相见的。”
“原来如此。其实我在这儿还有许多好友,心知我们缘分浅薄,便常常回来相见,人世百载当真如白驹过隙,”倾泠半撑着侧脸,嗓音细细的,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道,“那你岂不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
殷九弱的声音轻轻的,像不远处掠过河面的白色鸟羽,“曾经也有过的。”
“那后来呢?你们闹矛盾了吗?”倾泠顺着话问下去。
“嗯,闹掰了,”殷九弱低头笑了笑,现在再想起来前尘往事果然恍如隔世,那些欢喜和苦痛都随着一去不复返的时间,逐渐消散。
“没想过和好?”
“这倒是没有,我天性决绝倔强,不愿低头,受不得那样的委屈,”殷九弱自嘲地笑了出来,眉心轻拧,呢喃自语似的,“不过最近我神思混沌,太久远的事便不怎么想起。”
“那……你也没有相好的恋人之类的吗?比如暗恋对象、有缘无份、青梅竹马这样的?”
倾泠踌躇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些天她在神界行走,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有关殷九弱和太初神尊的事情。
虽然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但从只言片语也可窥见一二。
碍于扶清的谕令,她不敢直接询问,只能拐着弯来。
河面反射的粼光在殷九弱眸中留下一小片阴翳,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我沾情•爱。”
“这样啊,”倾泠点点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乌篷船穿过桥洞,明暗交错,离上船的岸边越来越远,殷九弱忽然生出奇怪的感受,那普普通通的岸边好似耗尽一生都回不去。
船儿顺水流啊流,有几艘大一点的船上传出悠扬乐声,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般美丽梦幻的盛世灯景中。
察觉到殷九弱时不时低头想心事,倾泠忍不住又开口:
“你怎么不认真看灯,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殷九弱抬起眼帘,看着被河水模糊光晕的花灯,轻轻地说,“真的很喜欢。”
倾泠莫名感觉殷九弱今天变得奇奇怪怪,又说不上来。
她们两人喜好相同,意趣相投这些天玩在一起非常开心。
来到河中段,月上中天,月光与灯光共倾江河,船上的人都纷纷出来喝酒赏灯,吟诗作对。
船老大也从小小的船舱底抱出一坛好酒,又从一个精美的食盒里,拿出几样小菜放在船舱的乌木小桌上。
“两位姑娘,有酒有菜赏灯才是第一雅事,请慢用。”
“啊,你们游船现在服务这么到位了吗?连酒菜都准备好了,”倾泠记得她以前和朋友一起来玩,都是自备酒菜,还负责打扫干净船舱的。
船老大拿着船桨,黝黑的脸露出笑容:“不是,这是刚才那位让船给你们的白衣姑娘留下的,她说她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估计留在船里就是给你们赏味。喏,菜和酒都还是温热的。”
倾泠看着桌案上的酒菜,是甜甜的桂花酒,一揭开泥封,满船都是香甜的气味。
另外的酒菜除了红烧牛肉、葱烧排骨,就是糖醋里脊,拔丝地瓜,还有好几个奶甜奶甜的点心。
另外还配有酸酸的话梅解腻。
不得不说准备得很是全面。
“那位姑娘等待的肯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她赏完一遍菜色,下了这个结论,“而且那姑娘喜欢的人和小孩子口味差不多,都爱吃甜,真可爱。”
话落,船老大和倾泠都友好欢喜地笑了笑。只有殷九弱怔怔看着菜色发呆,鼻尖满是甜润可口的味道。
倾泠坐下来,分别给三个人都倒了一杯酒,“船家你也来喝一杯酒,就一杯。”
船老大摇摇头,笑着说:“那姑娘人好,专门给我留了一坛呢,说希望每个看见花灯的人今晚都能幸福开心。”
“这么心善的姑娘,为什么她想等的人不会来了?”倾泠想到刚才在岸边对那姑娘的惊鸿一眼,“不应该啊。”
虽然美人白纱覆面,身姿迷人曼妙,但一双清冷含情目便已令人心动难忍,我见犹怜,什么样人狠心不来赴佳人的约,到底怎么舍得的?
怕不是个忍者。
“这个嘛,那个姑娘没说,”船老大用船蒿撑着手,叹了声气,“但这事也不难猜,世间难得有情人,负心者众多。长这么俊的姑娘,情路可不得坎坷些,无非就是才子佳人那种恩恩怨怨的故事,心上人有了新欢忘旧人,常事罢了。”
闻言,殷九弱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看着酒液里的月亮,饮下了这杯甜甜的酒。
“船家也是个看透世事的人啊,话本子里都把这种事写得透透的了,无非你爱我时我不爱你,纠缠来纠缠去,还不如去逛逛青楼,喝两杯花酒。”
“倾泠,你说什么,喝花酒?”殷九弱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对啊,人生无常,及时行乐,”倾泠上下打量殷九弱,思索片刻说道,“诶,你这个纯良无害的干净样子,不会没去过青楼吧?”
殷九弱缄口不言。
“下次,下次带你一起去,图个开心,咱们又不真做什么。”
船家的笑声悠悠,“这位姑娘倒是很有意思,活得通透,咱们活短短几十年,还是开心最重要,管它明天是分别还是相聚。”
倾泠深以为然地点头。
远处传来隐隐的歌声,似乎还有箜篌伴奏。
【她说何处不相逢,就算下次天各一方,随着浪随着风。
可她又说天下无不散宴席,凭风凭浪,只有隔岸回望了。】
三人俱听了一阵,都忘了手中的东西,眼里流转着月色与灯色。
待歌声停止,河面上的游船才重新划动起来,显然都听得入了迷。
就在这时,河中央升起无数盏白雪雕刻而成花灯,雪的凛冽冷气在烛火的渲染下,亮若星尘,纷纷扬扬落入河面。
淅淅沥沥,好似一场灯花雪。
“好美啊,“倾泠拍拍殷九弱,示意她快看天空。子夜月悬,山风吹拂,有无边云海茫茫渺渺,雪花带着长灯一路照亮天际,迎风飘扬,转瞬便将黑夜作白昼。
仿佛不再有黑暗。
“是啊,很美。”殷九弱轻轻说。
她看着一盏雪花灯融化,又有另一盏明亮,无穷无尽,永远不灭。
“到底谁弄的这场灯会啊,会融化的雪花灯真好看,”倾泠喟叹一声,显然十分满足。
船老大显然被倾泠打开了话匣子,边调整船头方向,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倾泠聊天。
“说起来,二位可是好运气,这一条街都是结伴同游的有情人,船也都被订得差不多,莫不是刚才那位白衣姑娘好心,恐怕你们二位今日便要败兴而归了。”
“是啊,我们两个今天准备得不充分,想来就来了,也没提前订下游船来,”倾泠发觉殷九弱今天异常沉默,便撞撞她,“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