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00)

　　“小殿下，好久不见。”
　　“司命仙尊，好久不见，”殷九弱平淡地回应。
　　“这神狱进去一趟真不容易，非得有正当理由，”司命仙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殷九弱，“小殿下，最近可好啊，拥有三十几位美娇娘的生活是否十分享受？”
　　神狱外，绿柳丝迎风飘荡殷九弱避开湿滑，随性地折下几簇柳叶。
　　“司命您不必拐弯抹角，是想从我这了解神尊吗？”
　　“非也非也，小殿下，神尊过得如何，我等哪有资格打听。”
　　殷九弱垂眸，似乎在思忖司命仙尊话里的真假。
　　“是吗？我本以为你们神族会觉得过分屈辱，就等着与我们魔界算账。”
　　司命仙尊长叹一声，说道：“小殿下对我们的敌意太重，这倒也正常，神族人是有些过分自大不讨喜。在此，我代沧离仙君向你赔罪，她最近已被勒令下界体验十世轮回之苦，算是小小惩戒。”
　　“司命您不必如此，那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不过你们竟然还惩罚那位沧离仙君，真是奇怪。”
　　“这样就好，小殿下的胸襟气度实非常人能比，”司命仙尊摇着扇子越来越觉得殷九弱这人有趣，“沧离仙君以下犯上，对神尊出言不逊且多次打扰神尊，自然必须有惩罚。”
　　殷九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司命仙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只好再次提问：
　　“司命，莫不是还放不下神尊？”
　　“不不不，神尊自有神尊自己的命与运，我等不会插手，也不能插手。”
　　这时，有一名紫发女子从神狱那探头而出，过一会儿又很快缩了回去。
　　「清泉流响」匾额下的大门重重关上，殷九弱只瞥见里面幽暗潮湿的一条河流，和诡异发黑的雾气，伴有似哭似笑的奇怪低语。
　　只是，她并未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身为与天地同寿的太初神尊，还会被命运掌控？”殷九弱轻笑着回应司命仙尊，显然不相信。
　　“殿下，你可知为何本世界会真法断绝，传承没落？”司命仙尊并没有正面回答。
　　“异界入侵，各族各界损失惨重。”
　　“是啊，千钧一发之际，天道选择的人会拯救这方世界，”司命仙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这样的选择不容拒绝，更无法摆脱，这就是命运。”
　　“我以为命运由人，不由天，”殷九弱读不懂司命此刻的笑容，只下意识觉得这与自己、扶清都有关。
　　“这个世界的重任会交给能够承载它的人，不管那个人愿不愿意，”司命回头看了看神狱大门，“就好像司狱大人不愿见殿下你，也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声抵抗。”
　　殷九弱冷冷地说道：“按照仙尊您的说法，天道蕴养万物，就好似人类养一头待宰的猪。”
　　“或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妙在何处？”殷九弱散漫地发问。
　　“天机不可泄露，”司命仙尊宝相庄严地笑。
　　但是殷九弱很不喜欢这样的笑，其实她没告诉三王，她来神界还有更深的一个理由。
　　这些年她总会梦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梦里的她总能看见一棵参天高耸的梧桐树。
　　一片桐花，一粒莹莹的青果相伴相生，从不分离。
　　殷九弱没了心情再等在神狱门前，在司命仙尊高深莫测的笑容中转身离去。
　　却不想，回身便对上了一身黑衣染血的清冷女人。
　　太过猝不及防，殷九弱站在原地，怔怔几息与扶清对视。
　　司命仙尊却摇晃羽扇迎了上去，一脸担忧，“神尊，您受完神罚又去加固封印、修补天柱了？”
　　扶清三千白发高盘，虽面色惨白却依旧风骨天成，肃穆美丽，她轻轻点头，并未诉说修补封印的过程。
　　但司命仙尊心知其中耗费神力巨大，不得不劝诫两句，“神尊，您可以把修补天柱的事，交给白鹤忘机去做，年轻人也需要锻炼。”
　　“忘机还太小，何况本座的神力最适合加补天柱。”
　　女人声线清润而虚弱，病怏怏的如寒玉凝冰。
　　“神尊，您魂骨有损，强行加固封印只会加重伤势，”司命从储物袋里找出药尊炼制的仙药递给扶清，“何苦您心魔未除，修为再强，也易反噬……”
　　“本座有分寸的，司命不用担忧，”扶清细咬唇瓣，正想上前与殷九弱同行，然而少女早以转身远走。
　　她想喊住殷九弱，却发现自己早已想不出任何理由，宛如尺水之深，求不得，不可越。
　　这人就在咫尺之处，一步踏错，终究只能遥远往，空惆怅。
　　女人还是止住了脚步，只低声回问司命仙尊，“小九又来求见那位司狱吗？”
　　“是的，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但神尊您比我清楚，司狱大人不在六道五行之中，同为神族也与我们没什么交情。若要让她与小殿下见上一面，办法实在不多。”
　　神界边缘独有的凛冽飓风呼啸而过，女人面目清寒，神色倦怠无力地看着殷九弱离去的背影，“嗯，本座清楚。”
　　“只不过，小殿下虽然看上去并不在意，其实心里很难受吧？”司命仙尊摇着扇子认真分析起来。
　　扶清并未赞同也未反驳司命仙尊的话语，她心知殷九弱的性子，再苦再痛也不愿将心事示人，一颗心弯弯绕绕。
　　手心已被指•尖擦破，她定定地凝视着离去的殷九弱，一双墨眸仿佛被浅淡雾气拂动而模糊不已。
　　殷九弱走得很快，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扶清凝在自己背后的灼灼目光，隐忍而热切。
　　换作旁人或许已经欢喜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但她只觉可笑又可恶。
　　这世间，她被孤立被冷落被欺骗，她习惯了踽踽独行，不需要扶清对自己生出这迟来的怜悯之心。
　　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瞳，格外明亮，有着如火的情绪熊熊燃烧，她越走越快始终没有一次回头。
　　默默看着殷九弱的背影离去直至消失，扶清回头凝视着「清泉流响」的匾额，身上浮动的莹尘如孤月轻拢。
　　“神尊，您可莫要冲动，神狱是天地法则建立的，那司狱谢弱水主管神狱没有任何差错，就算是您也不可随意调遣她，何况……”
　　司命仙尊咽下最后那句“谢弱水应该算是您婆婆，按辈分来说您也不好直接打上门去”。
　　“嗯，本座不会冲动，”扶清身淡如雾，绣着鹤雪的衣袂随风拂动，眸光却是幽冷的，“司命还请放心。”
　　司命仙尊：“……”
　　看扶清这副亟待时机成熟，就要闯进去的样子，他老人家是一点都不放心啊。
　　“您在魔界过得可好？白鹤忘机天天都很想念您，前几日还在我面前哭，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好，很好，”扶清又长又浓的眼睫垂下。
　　她现在过得很好，能亲眼目睹小九的幸福快乐，当然比那暗无天日遍寻不见小九的五百年好上许多。
　　只不过有一点点的嫉妒和不甘，但就一点点罢了。
　　看着女人恍惚隐忍的模样，司命仙尊心说这叫过得很好？
　　“可我听说小殿下和……别人已经生了孩子？”
　　说完这话，他立马后悔了，只因刚才还能克制平静的女人眉眼变作一片血红，呼吸急促，惊起漫天鲜红莹尘弥漫飞舞。
　　良久，扶清才平复了气息，淡然地瞟过自己手腕处交错皲裂的淋漓血线，“不，本座真的过得很好。”
　　魔界的夜晚，银色月光破云，雨水淅沥，镇风楼外的柳枝迎风折断，灯火惶惶。
　　扶清从神界回来后，便在后厨忙碌，然后女人身后的桌面上摆放着十几碗变冷的条草茶冻。
　　几经犹豫。
　　最后她还是端着一盏重新做好的茶冻，上面淋着一层薄薄的槐花蜜，迟疑犹豫几次后，下定决心般缓缓往镇风楼的主殿走去。
　　给小九送点心而已，她并没有要打扰小九，也不想惹来更多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