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23)
殷九弱听得很清楚,那个掌管凡间水域质量的神仙对此侃侃而谈。
“这就是娘亲对孩子的保护了,小草妖早就被司狱大人当女儿养,护短一点也是正常的,哪个娘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能这就是为人娘亲会做的事情。”
镇风楼熄灭的灯火里,殷九弱枕着双手,盯着幽光阵阵的殿顶,那里铺陈着会在夜里发光的粼光金帐,这样看上去好似躺在漫天星星下。
“可能这就是为人娘亲会做的事情。”
“吾之弟子,即便不教,也不许旁人多事。”
这两句话在殷九弱脑海里循环响起,挥之不去。
讽刺的是,她无法判断这两句话的正确真伪。因为在她这么多年的人生里,没有任何名为娘亲的参照物。
娘亲到底会做什么?
曾经在凡世暴雨的夜,她也想过这个问题。
那天的雨很大,她坐在勉强能避雨的茅草屋下,看见白茫茫一片,雨点密集撞得粉碎落地纷纷成了水沫。
她看见隔壁家小孩的娘亲打着破洞的纸伞,把破洞移向自己这边,好让怀里的小孩少被淋湿一点。
于是,她第一次知道娘亲是会为你打伞的人。
所以到了今天,她的感受也不过一句,果真如此。
谢弱水会为那个小草妖一直打伞。
而第一个为自己撑伞的人……算了,不想也罢。
反正她绝不会对扶清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殷九弱神清目明,浓睫垂下,大殿顶细如银丝的流光落在她脸上,照出一片冷淡之色。
她侧过身将锦被拉上,想要闭目安眠。却忘了身边还有一只又小又软的团子。
这么一转身,差点儿把团子压到。
想到风采惊世、清寒如月的太初神尊,会屈尊降贵变为一只身娇体软的小猫,殷九弱便觉得扶清跟心魔比起来,真不知谁更疯邪一点。
当扶清同意给自己做小的时候,这人就彻底疯了吧,指不定早就被心魔操控了心智。
只不过,扶清疯不疯又与自己何干,察觉到自己心里对小猫本能的柔软与喜爱后,殷九弱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可别上扶清的当。
这女人惯会以绝色外表、以柔情蜜意、以温馨故事,蛊惑人心,如那画皮妖物一般,变幻无常,在对方放松警惕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这种事情,她经历多了,能不长记性吗?
就在这时,小猫终于温热起来的爪垫再次抚上殷九弱的眼睛,如绵软雨丝轻抚过面颊。
殷九弱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前几天对扶清生出的几许愧疚之心,在慢慢消散。
她觉得自己就该做一个卑劣之人,最多把扶清当时双•修,增进修为的工具就好了。
这女人当年利用自己欺骗自己,毫无愧意,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
不过是和扶清你情我愿地做那档子事,自己就会生出那么多的歉疚。
心疼扶清绝对会是自己不幸的开始。
这一点,殷九弱十分明白,她把小猫抱到另一边,自己侧身过去准备入睡。
有时候想想真好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继承了谁的性子,怎么就渣不起来,睡了对方几次就会想到得负责。
否则,就辗转反侧,良心难安。
可能今晚太过多愁善感,她之前一直避免想到扶清,今天却没能压制住,实在是罪过。
这时,殷九弱在清淡的莹光中,感受到一阵带着热切之意的温柔舔•舐。
那小猫见殷九弱不理人,便直接趴过来,伸出粉•嫩舌•尖妄图引起注意,整只热乎乎的小身体贴住殷九弱冰冷的心口,带来妥帖暖意。
被扶清连续几次的打扰,殷九弱满心无语,倒把谢弱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想着要怎么整治这只白团子。
猫好像都不爱洗澡,干脆丢水里去……但扶清又不是真的猫,反而麻烦。
“九弱,你睡着了吗?”
寝宫外想起岁歌带着浓重鼻音的声线,殷九弱连忙掀开被子起身跑去开门。
扶清变作的小白猫短手短脚,根本追不上殷九弱的速度。
“怎么这么晚不睡,你感冒了?”
“对啊,”岁歌鼻尖红红的,亮出手里提的两坛子酒,“但是你今天不开心,我不得来和你喝两杯。”
“感冒了还喝酒?”殷九弱眉心轻拧,无奈地笑。
“哼,奴家要不是怕传染给殿下你,早就过来陪你睡了,”岁歌眼尖已经看到了殷九弱床上的小白猫,媚眼如丝地笑,“殿下,郎中说我只要再调理调理,就能怀上孩子了,你之后可要努力哦。”
殷九弱:“……”
“又玩金屋藏娇这一套?”岁歌压低声音狡黠道,“里面谁啊,该不会真是那个谁吧?”
“我送你回去休息,”殷九弱拉住岁歌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殿下好贴心呢,奴家好爱你,”岁歌笑意盈盈地挽着殷九弱。
走出很远,岁歌才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和神尊夜里翻云覆雨,很享受吗?”
殷九弱支支吾吾,岁歌一下笑出声来,“嗯,也不知道神尊能不能生孩子,你要是把她做到怀上孩子,也挺有意思的。”
“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白送上门的绝色女人,”岁歌笑容玩味,“你睡一睡又不吃亏,请你放轻松一点。”
镇风楼的寝宫,偌大的床榻上,扶清一人独坐在冷透的被衾里,神色晦暗不明。
殷九弱已经整整离开了一个时辰,她止不住想象那两人到底会做什么事……
被灌了一坛子酒回来,殷九弱浑身上下都染着岁歌寝殿里的冷香,她刚刚推门虚掩的大门,回到床边,那只小白猫嗷呜一声飞到她身上来。
一人一猫一起栽倒在床榻上。
扶清一想到这几天,殷九弱与岁歌出双入对,经常接待外客,两人端的是天造地设、异常恩爱的模样,空空的心中便泛起更多酸苦,便不禁在温柔的舔•舐中,用上了小小尖尖的牙齿。
甚至因为过于出神,渐渐便不小心弄过头,带来了几乎窒息的感觉。
听见扶清带着鼻音的呜咽声,殷九弱下意识就要收回手指,不想却被女人不舍地留住,怎么都不肯乖乖地放开。
“你……你这只猫也太倔了。”
然而,殷九弱并未估算到扶清变成小猫后的力气,收回的力气大了些,竟然不小心弄破了小白猫娇•嫩的唇角,引来更轻更弱的一声呜咽。
这样细碎奇怪的疼痛,莫名在一片清寒中给这两人带来安宁平静。
殷九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给扶清上药。毕竟扶清肯定觉得自己以为她就是一只猫,而自己一向喜欢小动物。
她直接从床榻间坐起,信手挥动点燃桌案上一盏明灯,很快下床穿好鞋履。
“你别动,”她对小白猫指挥道。
窗外细雨如丝,殷九弱记得侍女将一些魔界伤药放在大殿后面的漆金高柜里,说是柜子其实形似尖塔。
魔界偏爱这样的制式风格,暗金色塔尖佐以金色莲花,显得诡谲朦胧,生人莫敢随意近前。
她找来伤药的速度很快,细口瓷瓶里倒出细腻白色的沫子,再用小银勺挑到唇角的伤口上。
给扶清上药已经是她最后的耐心。
倏尔,殷九弱发现扶清变换的不是一只小猫,好像是朏朏,前几天妖族进献来的山海异兽,形似猫,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
殷九弱现在就能感觉到那条白尾•巴讨好谄媚地圈住自己的手指。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如果扶清永远当个白乎乎毛茸茸的团子,倒也不错。
不会说人话,只会喵喵叫几声。
这样的话,女人这张清寒绝色的脸,就不会一天天在魔界招摇,惹人心烦意乱。
喝过酒,又被扶清闹腾这几下,殷九弱心里的愁绪尽数散去,将白团子形态的扶清用被子压在床上,她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毕后,很快进入梦乡。
深夜里,扶清听着殷九弱清浅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猜想她应该睡熟了,便想恢复原形,好被殷九弱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