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71)

　　谢弱水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天道的布局，现在不禁满身冷汗，有了更可怕的猜测。
　　她们一直以为天道的目标只是殷九弱这个身负桐花、神血、魔血的孩子。
　　利用桐花和神魔二血，将本世界的缺口封印住。
　　可是现在将全部事实梳理一遍，她心下悚然一惊，那桐花本就与扶清这枚神胎青果有缘。
　　两人的相爱是必然的。
　　为什么要让她们相爱后，再让殷九弱下界体会人间情愫百味？
　　为什么一共三位神尊，有两位已经殒身，偏偏殒身的缘故也和殷九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拨开重重迷雾，谢弱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最终的答案，当初那两位神尊与疯狂的自己大战后殒落。
　　真的是因为自己而殒落的吗？
　　谢弱水自问继承神狱本源的自己实力顶尖。但也没有强到能将两位神尊打到形神俱灭的修为。
　　两位神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殒落，且无人再追查此事，那么仅剩的一位……又会如何？
　　从神狱离开，殷九弱顾不上回魔界，只派了小鹦鹉一鸟回去给大家报个平安，又一人朝三十六重天赶过去。
　　一路上，仍然可以看见清浊二气有秩序地离分，玉色天阶连绵不断，直上云霄。
　　有许许多多小神小仙穿着华丽，身披凤羽，脚下春水凝冰，硬生生开出一条小道，洗濯乾坤，涤荡清气。
　　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且美好。甚至还有小仙前来与殷九弱见礼，十分恭敬地唤她摩刹仙尊。
　　更有从三生殿议事归来，摇着羽扇的司命仙尊对殷九弱展现着友好的笑容。
　　然而，这一切越宁静祥和，殷九弱心内便越发不安，顾不得力量损耗是别处的十倍，直接在神界窃取距离。
　　她不过离开三十六重天半天而已，却不知为何那原本半死不活、偶发枝条的梧桐树，已经生发出参天的深郁树荫，笼罩着整处地方，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绿。
　　“小殿下，”白鹤忘机有些吃惊，乌色发髻上的钗镮跟着晃了好几下，“您怎么忽然去而复返？”
　　殷九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长衣，这是扶清刚才给她换的，质地柔软，袖口和衣襟还绣着漂亮的淡色玫瑰花纹路。
　　“我来见神尊……不，我来见扶清。”
　　听到殷九弱突然直呼神尊的名讳，白鹤忘机有一瞬的惊讶，觉得怪怪的。但想到扶清的嘱托，她还是摇了摇头。
　　“小殿下，最近神尊非常忙碌，你不如先回魔界与妻子们一同出行游玩，或是邀请倾泠仙君陪伴您。”
　　神尊说过最近异界封印波动，她需要专心封印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打扰。
　　如果殷九弱来找她，便告诉她这番话就可以了。
　　从白鹤忘机口中得到和谢弱水差不多的说辞，殷九弱心里的不安与焦虑无限扩大，她紧紧拧着清隽的眉心，反复问道：
　　“扶清真的是这样说的？”
　　“是的，小殿下，难道我还会乱传神尊的话来误导您吗？”
　　“扶清不在三十六重天？”殷九弱一双狭长秀丽的桃花眼冷冷扫过来，倒令白鹤忘机遍体生寒。
　　长长地叹息一声，白鹤忘机只觉得这小殿下都不愿意如实告知，她是否已经炼化忘川紫檀叶，又何苦天天来寻神尊。
　　不如就当前尘旧事尽数忘去，两人各在一方俱都安好。
　　安好……真的能安好吗？
　　她想到刚才扶清离去时，释然平静的微笑，以及反复对自己的嘱托。
　　那样的嘱托里有着离别的意味。
　　“敢问小殿下来找神尊又所为何事？神尊她如今已经……已经，”已经决定不再缠着让您为难。
　　没把话说完，白鹤忘机维持着恭敬有礼的模样，重复强调一遍：
　　“小殿下，若您无事找神尊的话，还是回魔界吧。”
　　找扶清所为何事，殷九弱半阖眼皮，精致白皙的面容浮现几丝愁绪，谢弱水替她消除那屏障，让她记起与扶清今早的「露水情缘」的确是刺激她过来的原因。
　　但她的的确确想要和扶清好好谈一谈，为这么久以来的种种事情，为这怎么都斩不断的缘分，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理还乱的往事。
　　“我有事找她。”
　　白鹤忘机算是见识了殷九弱的倔强，她再次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
　　“小殿下，神尊真的不在府上，今日您离开后，她便下界而去，我现在也不知道神尊她在哪里。还是说您有非找到神尊不可的理由？”
　　殷九弱深深吸一口气，垂眸沉思半晌，“理由很多，但我想亲口告诉她。”
　　“亲口告诉神尊您没有炼化忘川紫檀叶？”白鹤忘机冷冷地问，眼睛里荡漾着微末的笑意，“还是别的什么？”
　　冗长的寂静中，殷九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略抱拳，低声道：
　　“忘机，抱歉得罪了。”
　　有些不相信白鹤忘机的话，殷九弱第一次不顾礼法地越过白鹤忘机，闯进三十六重天的神尊府。
　　陈设简单，清气充沛的神尊府里，除了摆放着扶清用来弈棋的棋盘，与几盆毛茸茸的小花外，的确空无一人。
　　殷九弱一路跑到庭院外，看见梧桐树与一旁清澈的池水，一恍惚竟然感觉那处出现了白色的桐花与一颗青翠欲滴的青果。
　　“看吧，我还能骗您吗？”白鹤忘机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也只有您骗我，骗神尊的份了。”
　　“扶清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殷九弱怔怔望着并未开花的梧桐和空无青果的地方，低声询问白鹤忘机。
　　闻言，白鹤忘机有些忍不住却还强作镇定，“并未有什么异常，神尊的日常生活便是议政、平叛、修补天柱，修炼之类的。”
　　“那你说她现在会在哪里？”殷九弱喃喃自语几句，倏忽想到扶清常常会巡视人间与各界的情况，说不定现在过去能碰上她。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在心底默默计算着自己要做的事和时间，殷九弱即刻跑去神尊府。
　　望着气质尔雅、姿容清贵的小殿下离开，白鹤忘机满心惆怅，已然不知道日后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烟京的城门是用玫瑰金和濯银熔合，反复锻造而成的。
　　楼阁勾连锦绣如云，细微的风溜着地面，从整片河面横扫过去，带来冰冷的水汽，落在亭台水榭旁的落叶上。
　　她利用本身力量窃取距离，已经跑遍了十几个城镇，降落于烟京时不由得停顿几分，休息一下。
　　“殿下，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活着，要开心一点，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早上扶清最后对她说的话在脑海中徜徉，她忽然发觉那淡淡的话里有着诀别的意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不容阻止地从自己身边流逝。如果再不快一点的，可能会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出现。
　　殷九弱换上了久违的青色锦服，站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心底的思念越过了曾有的怨恨和愁绪，如柳絮纷飞一般怅惘。
　　远处仍然是那片如镜的大河，正是潮湿的天气，隐隐的有墨色雾气在水面上漂动。
　　有巨大的船舶飘行般在河上经过，平滑如镜的湖水反射月光，远处矗立着类似文庙的莲花塔。
　　有钟声远远地传来，空洞低扬。
　　殷九弱低头看着手中青金色的日月金轮，金轮尾部系着青色的丝绸，华美精致的青色丝绳上多了一枚青翠的双鱼玉珏。
　　凛冽萧瑟的风从翡色玉玦的孔隙里穿过，鸣声仿佛叹息。
　　她握紧玉玦，慢慢地笑了出来。
　　当她真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哪哪都和那个人有关，吃过的糖葫芦，看的花灯，读过的话本子。
　　自己爱穿的青色衣衫，和那个人独爱的雪白色。
　　她猛地抬起头，芸芸众生在这样富饶美丽的城池生活，偶然有一阵飓风掠过，也被巍峨耸立的高山遮挡，维持着安平和乐。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找不到扶清了，遍寻不见。
　　她目光一凛，再次跨越距离来到了长御洲，顿时阴冷之力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