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32)

　　听到身边的响动，扶清睁眼便看见殷九弱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她心里一惊发现自己疲惫至极后，完全忘了要提前离开这件事。
　　纷纷扬扬的大雪，密密匝匝地堆满她心里，她注意到殷九弱握紧的手指和紧皱的眉，仿佛藏着的都是对她的不耐。
　　明明昨夜，她们的手曾隔着薄如细雪的素纱，紧紧重叠相贴。
　　然而现在神清骨秀的少女，面上满是冷漠疏离。
　　“扶清，天快亮了，你走吧。”
　　女人身体酸软，折腾得骨软无力，面颊绯红，娇艳无比。
　　却在殷九弱几句话后，身影寥落，宛若荒草覆没的孤高雪山，安静、阴冷、死寂。
　　无人能够打破。
　　过了一会儿，殷九弱还是不发一语，只是默默起身从存放衣衫的楠木柜子里，找出一件厚实的狐毛披风递给扶清。
　　“快走吧。”
　　寝宫外清寒露重，扶清有些狼狈地离开后，屋子里恢复了平日那种安静无声的状态。
　　殷九弱枕着双手，悔恨、惊恐、疲倦、自我唾弃这样的情绪在心中轮转不停。
　　就算昨晚她不够清醒，但那么用力地对待扶清仍然使她畅快淋漓。
　　怎么可以这样。
　　在床榻上消磨掉两个时辰，她终于将晦暗心绪藏好，起身推开殿门出去。
　　“那是什么东西？”侍女连忙解释道：“是天还未亮时，神尊临走前，堆的雪人。”
　　殷九弱的浓睫在眼睑下投出一道扇形光影，她紧紧盯着两个紧紧依偎的雪人，冷笑一声，一转头又看见高琢的檐牙上挂着两盏没见过的灯笼。
　　那是两盏青纱灯笼，轻轻薄薄漫如云端的轻盈之意，烛火经过清透干净的青纱包裹，显出更纯澈清滢的色彩，光线柔和平静，莫名使人舒心。
　　“这灯笼又是怎么回事？”
　　小侍女从一旁拿出一盏同样的青纱灯笼过来，握住灯杖给殷九弱解释道：
　　“殿下，灯笼也是神尊留下的，我看着好看灯光又持久不伤眼睛，就自作主张挂起来了。您不会生气吧？”
　　侍女听见殷九弱「呵」了一声，却看不出殷九弱的喜怒，只知道她们殿下站在庭院里来回徘徊许久才离去。
　　即便殷九弱只是在神界挂个摩刹仙尊的名。但每逢初一十五，她还是需要到神界的三生殿上，点个卯报个道，做做样子。
　　这是自从那天与扶清鱼水之欢又将人赶走后的第一次见面，女人高高趺坐于清净莲台，神情淡漠，玉容仙姿。
　　众位仙神禀告最近三界所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还有蜂人族战败后的上供，以及他们的封地安排……
　　这些琐事便耗去了半天时辰，殷九弱从三生殿行完礼后出来，便感觉到日光刺眼，偏偏气温还低。
　　“听说摩刹仙尊，前几日去了长御海，是也不是啊？”
　　一回头，殷九弱就看见司命仙尊摇着羽扇的微笑模样，她担心这是扶清派来拖住她的人，脸上满是戒备之色。
　　“小殿下，放心吧，神尊那三万六千五百日的神罚，还未领完。估计这会儿她正在界海受那一百天火鞭，根本不会有空的。”
　　殷九弱神情淡漠，只礼貌地回复道：“司命与我说这么多事做什么？不会是想提醒我神尊为我付出了多少？”
　　“非也非也，小殿下，神尊强行神降抢婚，后受这千万年的神罚，乃是她自己的因果，怪不得旁人，你根本不必理会。”
　　怎么感觉从这个司命仙尊的嘴里，听出扶清活该的味道来，殷九弱垂目深思片刻，没有马上接茬儿。
　　司命仙尊上下打量着殷九弱，不知是何缘故，往常只穿黑色的小殿下，今日换了一件淡蓝色的圆领长衣，淡蓝色衣襟露出一截洁白的中衣领子。
　　这般浓郁风情的颜色，越发衬得她面庞精致白皙如冷玉。
　　怪不得神尊为这小殿下如此神魂颠倒……然而，司命仙尊想了想，扶清为殷九弱生心魔时，还真不知小殿下已然换了一副绝色相貌。
　　如此看来，这倾慕心爱，的确与容颜无关。
　　“何况，神尊她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大可不必作茧自缚。又或者说，小殿下现在对神尊有那么一丝意动和疼惜了？”司命笑得狡黠，又开始调笑起殷九弱。
　　“怎么可能，”殷九弱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稍微有些激动，便立马克制住变作温和平静的模样，“司命不必用话来试探我，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多说无益，多做徒劳。”
　　或许这世上能真正安抚到自己的人不多，又或许自己真的就像认奶的小狼一样，唯独记得睁眼时对自己好的那个人的气味。
　　但为她遮挡风雪的人，就是为她带来最大风雪的人。
　　这是绕不开打不破的死结。
　　她绝对不会被打动。
　　发现殷九弱准备告辞离开，司命仙尊这才悠然喊道：
　　“小殿下，我不是来和你聊神尊的，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旁人插手易担因果。而你们二人的因果，寻常人可真担不起。”
　　“那司命是想……”殷九弱想到了司命仙尊的第一个问题，她目光幽幽，说道，“我的确去了长御海，但还是没能见到谢弱水。”
　　想不到殷九弱这般坦然，司命仙尊点点头，倒想指点对方几句，“小殿下，神界原狱是自神族诞生以来刑囚罪行极大的恶堕之神，地位特殊，无人不敬。”
　　“我知道，我只是用我的方法寻她，若她不愿，自然可拒我，不见我。”殷九弱轻飘飘地笑。
　　“孩子想念娘亲倒是自然之事。”
　　“司命是为了劝我莫要执著？”
　　“并非如此，我只是察觉到小殿下知晓一点当年您母亲。也就是前任魔尊与司狱大人的旧事，而您似乎对此颇有不解，甚至怀疑。”
　　殷九弱抱着双手，桃花眼里掩着淡淡的警惕，轻描淡写地问：
　　“司命你试探这么多，难道今天不卖关子了，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我刚才说过了，神狱地位特殊力量强悍。即便尊贵如太初神尊也不能师出无名，随意发难，但如果……”
　　司命仙尊故意拖长尾音，想等殷九弱忍不住发问。然而他喝进去好几口冷风，人家还是一副神情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
　　“呵呵，小殿下现在真是王者风范尽显，喜怒不形于色啊。”
　　神界的天光闪烁，照亮殷九弱衣袖上的金绣暗纹，和她清寒无瑕的侧脸。
　　“司命，我一会儿回魔界还有事忙，您还是快一点为妙。”
　　司命仙尊讪讪地解释道：“但如果神尊是为了帮自己的妻子寻回娘亲，这样的理由就马马虎虎能服众了。”
　　“司命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难道殿下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以前吗？怀疑魔尊和司狱大人，怀疑您和神尊的……过去。”
　　司命仙尊轻淡的话语，如惊雷般在殷九弱耳旁炸开，她心里的惊悸过去，对司命仙尊的警惕再次提高。
　　本以为司命是扶清的说客，怎么现在看来这位仙尊很希望自己前去探寻过去。
　　又是为何？
　　“我与扶清的过去，我并不感兴趣，司命你说得再多，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殿下的性子真是倔啊，”司命仙尊笑了笑。
　　“难道扶清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和内情吗？”殷九弱偏过脸去，神色微冷，“就算有，那又怎样？我不会因为一点内情，便改变心思。
　　司命仙尊摇摇头，恢复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并不能算有什么内情吧？神尊自诞生以来冷情冷性，怜爱苍生，并无那自私小爱。”“既然如此，我又何须知道？”
　　看着殷九弱远远离去，修•长身影如玉，司命仙尊面无表情，“你总会知道。”
　　回到魔界时，刚好下了点绵绵细雨。
　　殷九弱听着满院的丝竹之声，慢慢就来到披雪亭前，看见岁歌正兴致高昂地指挥乐队演奏她新编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