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209)
——这位尊贵的、骄傲的军官,正一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擦脸,一边擦,一边源源不断有泪珠滚落,落下来,他就继续擦。
曼努埃尔·阿努比斯是一个怎样的雌虫啊,他是硝烟、血和权力浇灌出来的,皇冠一样高傲,刀一般锋利的掌权者。他怎么会一个人对着镜子哭呢?他又在为什么哭呢?
是啊,他为什么会落泪呢?曼努埃尔那张昳丽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掉眼泪。
不该是这样的,他困惑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而悚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也变得透明、透明,透明如一个鬼魂。
此时他竟然也开始赞同起燕屿的想法了,他们的确该分开的,他会把我拖入地狱的。曼努埃尔恐惧地想,他是这样攻击性强烈的生物,以至于惯性促使着恐惧变成了强烈的杀意。
但你不会放他走的,你应该杀了他。镜子里的鬼魂对他柔柔地笑起来。
可是他死了,智械和人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虫族刚打完内战,接下来的改革必然也是一场内战,可是又不得不改,要内部改革就要避免外部压力。局势如此,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啊!那鬼魂又变得充盈起来,丰润的血色染上它的双颊,它变成个活生生的生命了。死者可以只考虑爱恨,生者却要负起责任,为更多生者的未来殚精竭虑。
他什么都阻止不了。
是命要他得不到他的爱人。
门边的视线悄无声息又离开了,燕屿给副官发消息:[会议暂时取消吧,下次再议。]
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本来就是给各个势力交换信息、试探立场的,他本来也该趁着那二十分钟去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但曼努埃尔先一步抢走了他的时间,如今看来也是讨论不出个什么了,不如就先散会,他私下再去拉拢一番,等下次直接一锤定音。
副官回:[收到。]
*
“曼努。”燕屿走进,生涩而犹豫地唤他。
曼努埃尔不吭声,也不回头,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面无表情地用力擦着眼下的皮肤,非把那里擦出血不可。
鬼魂在镜子凄楚地和他对视,它说:你完蛋啦。
一股虚张声势的愤怒突然砸中了他,那尖锐的憎恨正扎在他的心脏上,汩汩地放着血啊!曼努埃尔颤抖地、失控地猛然回头掐住燕屿的脖子,把他推到镜子上——
曼努埃尔注视着怎么他的鬼魂,冰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和谈,你要回去,你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拦。那你就回去为你的理想献身吧,等我重整虫族——我会让你为今天付出惨痛的代价!”
越是亲密的人,越知道对方的痛点。
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微不可闻震颤了一下,这样轻微的震颤,怎么能像八级地震一样摧枯拉朽呢?就像抖落尘土一样,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外壳就这样四分五裂。
“你果然只在乎你的人类。”他惨淡地轻声说。
你怎么能这样辜负我?镜子里的鬼魂流出血泪,汩汩的血泪汲取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让他变得越来越透明、透明,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他从来没存在过燕屿的眼里!
“燕屿,你根本没有心!”
燕屿酸楚地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他只是希望完成他的理想,甚至考虑到曼努埃尔,他还退让了一步,选择把自己置身于险地,孤身走钢丝。战略缓冲带的建立,本身也是一件人类和虫族双赢的事啊!
但曼努埃尔不要这样的妥协。
他只要极端的爱或者恨。
而他也有的是权力去践行他的恨。
那燕屿也别无办法了,为了不让局面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必须回应曼努埃尔的进攻——以进攻的方式。
看着爱人的双眸,泪光闪烁间,他轻声问:“你在向我祈求爱吗?曼努埃尔?”
曼努埃尔突然哽住,他简直瞠目结舌!
舌头打结般在上颚滚动,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喉结颤动着。像是他漫长过去的所有自尊都在和这一刻的渴望搏斗。
那是好长好长一段的僵持。
在某一秒,他好像认输了。
他低下头,埋在燕屿肩膀与脖子之间,说:“是啊。”
掐住他的脖子在收紧,好像自尊试图在他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前,让一切停止失控。理智在尖叫,但是他脑海里嗡嗡的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声带、舌、唇和齿,都简直不是他的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躯体,代替他在说话。
他在流着泪质问:“是不是非要我认输,你才肯爱我?”
他们的种族、立场、理想都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们的相爱,太多太多利益和政治考量要让他们走在一起,又要让他们分道扬镳。
隔着种族的仇恨和利益,我该怎么去爱你?
隔着母星的罪和雄虫的血,你又该怎么去爱我?
*
“那就变成人类吧,变成人类。像人一样抛去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名字、地位、过往、血脉身份。”
“——就这样,以两颗心,平等而赤裸地相爱吧。”
他捧着曼努埃尔的脸,额头相抵,轻声呢语。
他看见那张苍白而潮湿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曼努埃尔仿佛失去了表情,只有眼睛——
眼睛在流泪。
有那么一瞬间,燕屿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爱他了。
第145章 《恒星协议》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智械生命。”副官嘀嘀咕咕,就像猫发现毛线球一样,眼神鬼鬼祟祟地跟着那个小圆球走远了。
那是虫族方提供的载体,智械还没成功攻克虫族的底层代码,所以这个牢笼一定程度上能限制智械生命的来去。
端着小圆球的人鱼瞪了他一眼。
副官连忙目不斜视。
“赫利俄斯阁下要走吗?”安静了没两秒,副官又问。
曼努埃尔也瞪了他一眼。
副官不敢说话了。
今天是人类、虫族、智械三方的正式会谈。
那天会议中途取消之后,燕屿私下去找了雄虫。雄虫们听他说是办联合军校,雄虫也能上那种,立刻就同意了。
这种事呢,就是需要个带头的。不然在人人鹰派的虫族,谁好意思主动同意求和呢?
现在雄虫首先同意,那就是打开了个缺口,燕屿顺着这个缺口,逐个击破。
膜翅目的蜂族和蚁族,有虫母事变的把柄,温顺得不得了。这把柄在燕屿和曼努埃尔两方手里捏着,曼努埃尔不表态,他们就保持中立。中立是很微妙的事,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鞘翅目,手下败将,没说话权。
鳞翅目拖拖拉拉的,内部吵了几架后也同意了,有个塞基在前,他们搞和谈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其余类似蜻蜓目的小族群,左看看右看看。这是大势所趋啊!他们这样说,也跟着同意了。
“这就是割据的弊端。”曼努埃尔说,“军权分散,面对人类这样狡猾的种族是绝对的漏洞。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心,和一个统一且垂直的政权。”
唯一听到这话的副官眨眨眼,说:“我听不懂。”
副官是很笨的,该听懂的他能听懂,但不该听懂的他就不会听懂。
曼努埃尔便说:“听不懂没关系,道理不是每只虫都懂,决心也不是每只虫都有的。但武力永远是最浅显直白的道理,足够说服所有不想懂的虫。”
他理了理军装,大步流星走向巍峨的议会厅。
“走吧,去争取和平,为了新的战争。”
三方会谈,人鱼和智械生命坐在左侧,他们瞳孔像蛇一样竖起,冰冷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类。看得出和谈他们是千般万般不愿意的,不过他们不愿意也没用。
智械轻描淡写地对燕屿说:“不用在意他们。”
从人鱼为了复仇把自己卖给了智械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对智械说不的权力了。
而坐在人鱼对面的人类呢,更是精彩万分。东区作为主导者之一,野心勃勃地坐在其中就不说了。南区在百忙之中,也挑挑拣拣,硬是挤出个精英塞进东区的船,让他们一起来。这反而也说明了他们的局势正在逐步稳定。在人鱼抽调力量援助雄保会时,边境压力大减,终于能腾出手来给第四军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