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116)
“为什么做任何事都需要意义呢?别这样,你会被意义压垮的。”他的眼神在燕屿的脸上巡视,捕捉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以此窥视他的内心。然而他依旧失败了。
“你多久没有哭过了,又多久没发泄过了?燕同学。记得你在摇篮1946星上吗?你很累,你似乎不难受,还能理智地反击、理智地拯救人类。但那是假象不是吗?那只是痛苦在延时,那只是麻木了,而不是你接受了一切。”
曼努埃尔的手往下滑,碰到燕屿的左心口,这里曾经有一道贯穿伤,曾汩汩地流出一条红河。
伤口已经长好了,甚至在外表都没留下疤痕,可是随着指尖的触碰,他却又感觉到了疼痛,那是一种冰凉的疼痛,是刀穿过心口,是风刮过伤疤,是血带走体温。
“你太累了,救世主大人。”
这位不太负责任的临时心理老师低声引诱:“这里只有我,小燕同学。我可以同时做你的心理治疗师、妈妈、sex工具、最好的朋友、最坏的敌人和人生导师,为什么不呢?”(注1)
“只是快乐,只是为了快乐。今晚我们不想人类。”
他试探地低头轻轻蹭了蹭燕屿的唇角。
燕屿微微偏过头,这是一个躲闪的姿势,但他很快又转了回来。
于是他们接吻。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陷入柔软的云团之中。
黑发蛇一样在堆积如云的被子中翻滚,散开的长发蜿蜒在彼此身上,仿佛某种欲说还休的邀请,蝶族的口器很长,对应的人形同样具有这样的特点,似乎要伸进他的喉管,生物的本能让他不适,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颤。
没吹干的头发打湿了衣服,这是一只被暴雨淋湿,找不到春天方向的燕子,失去羽毛遮蔽的地方因为降低的温度而轻轻战栗,下一秒又有温热的巢穴朝他拢过来,这个巢让他感到陌生,燕子从未见过这个颜色的巢,柔软的质感、会轻轻起伏、还在底下埋藏着汩汩奔流的血液。
陌生的气味、陌生的触感。
于是燕子犹豫着、胆怯地啄着着怪异的巢。
在呼吸不过来的间隙,他看见垂下的帷幔就像月华。
月华,月亮,月球,月塔环线和月兔一号。
曼努埃尔的舌尖舔过他的上颚,他看着帷幔却想到了家乡。
在婚礼上,被各色非人特征明显的虫族的包围中,在花团锦簇中,有一瞬间,巨大的不真实感击中了他。
现在那种感觉又找上了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玫瑰、绸缎、蜡烛和香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柔软的织物之间,他该在战场上,在闷热的驾驶舱内,在炮火纷飞的前线中,在补给线被切断的情况下,和战友们共同分食同一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
我正在跨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在唇与舌不分彼此的交融中,他后知后觉地惊醒。
如果他有着虫族血统,他被称为虫族,有着虫族名字,在和一只虫族上床。那他还能是人类吗?
他停了下来,坐在床上、如云般柔软的被子上、伴侣温热的肌肤上,伸手捂住脸。
年轻人的耳根是红的,从脖子到脊椎的一片也是红的,整个人看着都要烧起来了。眼睛却是水一样的。
曼努埃尔拨开垂落他身上的发丝,一只手朝床头探去。虫族没有睡觉前吃口香糖的习惯,照顾到燕屿的情绪,他还是把这东西准备好了。
不过他一开始没准备用,虽说口香糖能缓解情绪和避免风险,但虫族们崇尚繁衍,认为这是虫母的指引。而且为什么要拒绝更彻底的快乐呢?曼努埃尔不是享乐主义者,他只是遵从内心的指引,追求权力、地位、金钱,也坦然接受不需要思考快乐。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亲密一点。”曼努埃尔不满地抱怨,把细节处的体贴变成了一顶任性的帽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到他头上。
他另一只手从燕屿的头顶顺着往下,停留在他的后颈,意味不明地按了按。带了点恶意的怜惜,道:“你后悔了吗?小燕同学,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说实话他不太会掌握技巧,有点弄疼了燕屿。
但燕屿不吭声,也不说话,不再捂住脸之后就这样看他。好像真的是一个在等待老师手把手教学的好学生。
“难道今晚无事发生,你就能回到过去吗?燕同学,无论我们有没有真正的亲密关系,早就没有人会再称呼你为人类了呀。”
曼努埃尔凝视着年轻人泛红的脸,感到饥饿,也感到渴。食欲,带领虫族进化的,本能的食欲,在勃发。进食的欲望让他的胃痉挛。
他知道燕屿现在很痛苦,不论是自己的话、和自己在边缘试探这件事、还是燕屿自己身体的反馈,都让他喘不过气。
但这些都让曼努埃尔感到亢/奋,他几乎是强硬地起身吻住燕屿。
燕屿有些恨他直白地揭露出残酷的现实,又有些不合时宜的轻松。他人在自己脖子上架铡刀,总比自己给自己来这么一下更为容易。被别人伤害的人,只会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可是自残或者自杀的人,还要额外做一层拿起刀的准备。这个准备比接受自己会受伤、会疼痛更艰难。被动接受总比主动更容易。
他知道这是一种责任的转移,也知道责任从没有被转移走,只是心理上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原来真的会有人在恨意中接吻,在淡淡的血腥味中啃咬,在没有爱的爱巢内do/爱。
文学作品里总把这件事描写得神圣又唯美,当抽离了爱之后,也无非是肉和肉在汗水中纠缠。如果做不是为了爱,甚至也不是为了快感,只是为了世俗附加的责任与一些沉重的算计,那它除了dirty talk还剩下了什么呢?
他甚至不许曼努埃尔在这个过程说他那些肆无忌惮的话,空气中只有变了调的喘息,于是dirty talk连talk都没了,只剩下dirty。
心理是麻痹的,可是身体是诚实的。激素在感官内掀起一轮又一轮的狂热浪潮,一点一点绞死他的理智,也蒸发到他的悲伤。
他想到飘扬的深蓝联合旗,想到别扭的乡音,想到人鱼蓝色的鳞片,想到一声女童的哭泣。但很快这些都从他的大脑消失了。察觉到他的走神,曼努埃尔会咬他的喉结,狩猎一样,不满地警示。
他会用低沉的、沙哑的声音给唯一的学生上课:“这里没有救世主,也没有谁需要关心人类。小燕同学,你只需要用尽你的全身力气去追逐快乐。”
快乐,狂热的快乐,海啸般的快乐。
就这样一点点淹没了他的悲哀。
罐子里有温热的蟒蛇相互吞食,黏腻的鳞片相摩擦,狂乱的光在鳞片上闪过。在一片白茫茫中,一条蛇伸出了鲜红的信子,某种突如其来的轻松笼罩了蛇。
激素驱赶了理智。
即使蛇还是被装在罐子里,即使蛇逃不出来,即使罐子里的空气都潮湿闷热,他还是在逼仄的罐子里得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有一瞬间,罐子里的人解脱了。
他疲惫地躺在曼努埃尔的身上。曼努埃尔这个蝶种家族,皮肤都是一种石膏般的苍白。他趴在上面的时候,感觉自己是趴在一具尸体,或者一具完美的石膏塑像上。但身下的肌肉是有弹性的、皮肤是温热的,还会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听着他们的心跳声从激烈到平稳,隔着皮肉缓缓同频。
他突然感觉很沮丧。
曼努埃尔的皮肤很白,因此湿热的红能很久久地盘旋在他的眼下、颧骨处、耳边和颈间。
他濡湿的手抬起,大拇指摩挲着燕屿的脸侧,有些无奈道:“又怎么了?燕同学。”
燕屿沉默地看着他。
曼努埃尔便按住他的脑袋,很温柔地又吻了上去,吻走了泪水,又吻了一下额头。他像安抚小宝宝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缓声说:“你拥有了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就是权力呀。”
不会有人比曼努埃尔更接近他了,养父曾喂养过他,可是对着一个婴儿的爱,总是充满幻想的。只有曼努埃尔,目睹了他所有的面目,无论狼狈、冷漠还是自私的一面,都只有他注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