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军校生的我不可能是虫族(171)
在这个宏伟的命题下,没有对错,只有渺小生物的悲哀。
他不恨人鱼,不恨背叛自己的朋友。
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他也绝不会手软。任何情义,任何爱与眷恋,都不会让他的刀迟疑。
因为人类同样在命运的迷雾中奋力挣扎。
“铿——”
合金刀从机甲关节处划过的声音,金属剧烈摩擦,火星飞溅。双方一触即分。
下一秒,又狠狠撞在一起。
无视机甲弹窗的损耗警告,在力与力直白的对决中,燕屿的刀尖从下往上挑,合金刀几乎绷成一张弯弓,犹如弯月。
机甲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武器大部分也是装载的他最擅长的远程——毕竟人类指挥本就不在前线,到了虫族更不能让雄虫陷入正面对决的地步吧?
也就是说,倘若刀崩断,他便没有了近战武器。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瞳孔紧紧盯着前方,绝不肯在这场角力中退缩。
刀绷得更弯了。然而在承受不住断裂之前,电光闪烁!是长刀刁钻地卡进了外壳的缝隙,切断了一条线路!
“滋啦——”
燕屿唇角勾起一抹笑,电光炸开在眼底,他浑身一松。是对面不敢赌是他的刀先断,还是自己的损失更大,紧急后撤了。
然而没等燕屿乘胜追击,微型机器从对面机甲的暗舱中爬出来,钻进破损处开始紧急修复。
靠,这是什么赛博奶妈?
燕屿停了下来,这才开始平复呼吸。他的机甲损耗同样不小,却没有微型机器能随时修复。都是机甲,别人家才是富养!他不禁有些羞愧,包含歉疚地拍拍机甲,安抚搭档情绪。
他在喘息的间隙环顾四周,这里是一颗黄色的星球。机甲检测,地表大部分构成为硅酸盐熔层,大气层以二氧化硫、氯化钠和一氧化硫为主,也有少许氧。初步判断没有水。(注1)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宇宙中激烈的搏斗,打打着就偏离了原来的位置。紧张的战斗容不得一丝分神,宇宙的景色又大同小异,总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中悬浮着星体。他回过神来时,就已经与曼努埃尔隔得很远了。
而曼努埃尔倒是想赶过来,可惜分身乏术。
燕屿当机立断决定不能继续飘远了,便一狠心,不顾和敌人纠缠的距离过近,抬手便是一发狙击弹,使他们双双迫降在这个星球上。
“你是故意带我远离那边的。”燕屿开了公放。
宇宙中真空无法传播声音,只能通过机甲内置的电波信号交流。但燕屿可不敢给来自智械文明的敌人开交流权限,于是他们全程沉默地交手。直到现在才初次沟通。
“……”对方沉默了几秒,也开了公放。
“我是来劝你回到雄保会的。”人鱼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晚春的水波,却让燕屿瞳孔紧缩。
“小池?”分明是问句,他却说得笃定。
人鱼平静道:“是我,队长。”
“你必须回去。雄保会为了逼你就范,给你注射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摆脱的。”
燕屿:“你知道是什么吗?”
人鱼摇头:“我不知道,但格罗佩让我给你带一句警告——雪莱只是眼部黏膜和伤口沾到试剂就必须立刻处理尸体,请不要心存侥幸。”
“是吗?”燕屿冷笑一声,“如果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雄保会不派虫来找我,让你一个外人来当说客。”
这次人鱼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但实际也就十几秒。在这十几秒里,只有地表磁暴带来的电波紊乱声音。本来就是母星陨石带附近,没有建设空间站,加上特殊地质构成导致电磁暴与活火山盛行,这颗星球基本没有信号。
无形的电波在这十几秒内扩散,机器嗡嗡的运作声,让沉默也变得微妙。
人鱼开口了:“因为雄保会抽不出人手了。”
燕屿呼吸放轻,他直觉接下来一定是个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
人鱼缓缓说道:“在你逃出秘密基地的同时,安提戈涅在全虫族直播时,遇刺身亡。”
……什么叫,安提戈涅遇刺身亡?
燕屿难以置信。
突然,打碎玻璃从四楼一跃而下时,他听到的那声若有若无的枪响,后知后觉穿透了他的耳膜。
*
时间回到不久前。
在革新派占领的雄虫星区,这颗星球位于后方,远离前线,因为安全而被选为了革新派雄虫的暂时根据地。
安提戈涅就是在这里准备了举世瞩目的演讲。
站在花卉环绕的演讲台上时,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正在紧张。
于是他抬头望着高悬的烈日,正午的恒星几乎是在炙烤着大地,城市布置了温感调控系统,他感觉不到烈火焚身的煎熬,只觉得阳光普照。沐浴在盛大的光中,他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站在幕后,为他提供坚定支持的同伴们。
菲利普对他点头、圣地亚哥对他鼓掌、还有许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带着信赖注视着他。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
“三、二、一——”
直播开始了。
他注视着摄像器,灼热的阳光下年轻的雄虫几乎在发光:“诸位同胞们,好久不见。”
雄虫星区、战区、边区和后方雌虫族地,无数虫准时进入了直播间。全息投影,让他们几乎就是在现场倾听这场注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演讲。
“……虫族才是星际时代历史最长的智慧种族。但,在虫族漫长历史之中,只有百分之一属于我们。在这百分之一的长度中,我们一共发起了一次内战,改变了三次政体——是的,三次政体变革,却只有一次内战。”
“因为另一次,是革命。”
不少虫眉头一皱,从这个不一般的开头中品味出几分别样的内涵。开头便重新定义了虫族的历史常识,恐怕这会是一次颠覆性的演讲。
只听安提戈涅不紧不慢地接着论述。
“从虫母时代,到雌尊的第二纪、雄尊的第三纪,虫族仍然陷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革命之中。我们在母神的时代,匍匐于虫母脚下,我们是祂的子民、祂的工具、祂的食物。祂孕育我们、吞噬我们。”
“每只虫都被目的鲜明地生育下来,雄虫负责□□,雌虫负责觅食与守护,然后,在完成使命之后被我们的神回收吃掉。”
“同胞们,如果一只虫,生下来就有他的使命——他不为自己而活、不为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而活,他没有摆脱宿命的选择,那么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说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我们与宇宙中无意识的尘埃何异?!”
“我们难道不是你脚下的石头、手里的光脑、头顶的钢筋吗?”他激烈地质问,又突然低下声音,像是在疑惑,“——我们不就是工具吗?”
“可是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无知无觉的工具吗?”
无论是雌虫还是雄虫,想到虫母时代作为消耗品的宿命,就轻易被他调动起了情绪。是的,任何智慧生命都不该被当成工具,无视他的喜怒哀乐,践踏他生命的意义!
——可是,这和如今的内战有关系吗?
在激愤的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疑惑。
而安提戈涅却话锋一转,接着说:“纵然这个时代与上个时代,雄尊与雌尊的尝试都有太多不足。但我想,无论哪个时代,无论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都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自由的个体,在体验生命的憎恨与狂喜。”
有雄保会的雄虫听完这句直接冷笑着砸了光脑:“真是数典忘祖的白眼狼,雄虫被践踏的历史也能洗白成生命的体验是吗?”
也有雄虫不只想到了什么,看着和雌君的照片出神。
但这些外界的反应都干扰不了安提戈涅,他拔高了语调:“同胞们!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无论我们曾经为了彼此的利益有过多少争吵与厮杀,请不要忘记!今天,我们能站在星空之下,通过这种方式对话!不是因为身为雄虫我有多么尊贵的身份!也不是因为,身为雌虫你有多蛮横的武力!”